有座堪比聚宝盆的叫笑蓬莱的产业,有个叫做练峨眉的超级先天姐妹,有个叫惠比寿的神医女婿,义女倾君怜还嫁了个叫做愁落暗尘的杀手。金八珍女士以个人金光闪闪的履历,实力诠释了何谓“成功人士”,何谓“人生赢家”。    而这位人生赢家金八珍女士,此刻的表情一点也不快活。确切的来说,与宴请三口组时的和风细雨相比,她对素还真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而是相当的恶劣。    自然,设身处地的想,素还真也理解金八珍女士的心情。    依萍山门徒金战战的说法,练长生既为萍山首座弟子,自幼即立天人之誓,会以身心许以揭开萍水纱之人。只要你揭了她的面纱,不管你愿不愿意,她自己愿不愿意,她都会爱上你、嫁给你。如若做不到,便会因背誓而修为尽毁、日日夜夜承受七情焚身之苦。比起后者的惨痛,哪怕是他当日袖手不管,让练长生死了,也顶多是亲友伤心一阵,谁也怪不到他头上。堂堂萍山法嗣,亡于魔火,总好过余生茫茫,沉沦为一个不死不活的废人。    而练长生之义母萍山练峨眉一生仅有三位弟子。三弟子金战战自不必说,二弟子宫紫玄虽为高手,但迄今为止距离先天境界相去甚远,比之练长生,想也知道练峨眉对谁寄望更高。耗费无数心血培养的宗门法嗣千百年修行毁于一朝,萍山仙道的衣钵由谁来继承?是宫紫玄,还是金战战?萍山练峨眉一世威名,萍山仙法的传承,难道就因为他素还真办的这乌龙事毁了?这算什么事?    再退一万步讲,说句丑话,和素还真扯上关系的人,至今还全胳膊全腿的实在是少之又少。站在武林公义的角度,人人都会给他比大拇指,赞一声“好”,可若是换上丈母娘挑女婿的眼光……就凭他夫人风采铃的遭遇,谁家要想把女儿许给他,除非那是自家十世仇人的转世。况且以练长生的品格与修为,就是神仙也匹配得过,更不用说身家背景。一旦她有为难之处,莫说萍山练峨眉不会看着不管,就是金八珍也没有不鼎力相助的道理——这样好的姑娘家,如今除了嫁给他之外别无选择,他素还真居然还敢嫌弃?!    也亏得金八珍年纪已大,变得心慈面软起来,若是以她青年时那火爆脾气,别说忍耐这么多天,第一时间活撕了素还真的心都有了。可再坚厚的耐心,被素还真拖了这么些天,也耗得丁点不剩了。    “素贤人不愧是咱们武林正道第一栋梁,这跑腿的速度,可真不慢呐!”她满满当当的坐在太师椅上,摸着手指上套着的翡翠扳指,保养得白皙圆润的面庞上满是隐在山雨欲来之后的暴怒。    素还真的注意力却在身侧五尺远的屏风之后。    若即若离,一线隐晦而危险的气息……愁落暗尘,幽燕征夫的王牌杀手。    在此情况下,你能回嘴吗?你能吗?    素还真明智的选择了将金八珍注意力由这个一点即炸的话题上挪开:“异度魔界四处侵害百姓,素某分身乏术,亦感抱歉。今日登门拜访,就是来商议解决此事。不知楼主可否让素某与练道长见上一面?”    金八珍面色稍缓,怒意退去,却又被更深重的愁云掩住:“这边走,你自去看吧。”    和留名忠烈王府匾上的宫紫玄相比,尽管练长生身为萍山首座弟子,在江湖上的名头却着实不响。以素还真之博闻多识,除却她曾现身参与鎏法天宫守护邪兵卫之战的旧闻之外,也仅知道她在传闻中容色是奇美的——宫紫玄的名望是行侠仗义打出来的,而练长生的名声一大半倒是因为那张脸。    也直到异度魔城崛起之日,素还真才将“练长生”的名号和她的人对上号。彼时她乘着白鹿御风而来,周遭云气被魔火血光染成刺目的红,待向立于高峰之上的吞佛童子望穿一眼后,骤然发出一声惨号。    一个哑巴恸哭号叫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像是撕裂了胸膛,赤淋淋的心脏就那样滚在尘埃与沙土里,没有人能够有力量将它拾起,一如它的主人紧接着从坐骑身上坠落的晕厥的身影。    美丽么?彼时的素还真只感受到了凄凉。    可饶是他心中再三做了准备,也未曾想到,再度见面的练长生会变成这等模样。他手搭在门柱上,看着里面的情形,一时生出了当不当进去的犹豫。    女子面上的绷带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只留下了一点净玉似的鼻尖和干涸的唇在外面,传闻中殊丽奇绝的容色半点也没漏出,除了那头披散的紫发,几乎没有任何能证明她是练长生的标识。她撑着双手摸索着行走,两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屏着呼吸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一脸的胆战心惊。眼见得她无知无觉的朝着博古架走了过去,一名侍女忍不住出声:“道长那里……”    女子霍然回头。侍女收声,与另一个对视一眼,翻了个白眼,便再未出言提醒。好在女子慢慢的挪步,手掌触到了博古架的边缘,身体继而便轻轻避过。两个侍女互相朝对方使了个眼色,比出捂耳朵的动作,果然下一刻,她撞倒了不远处的花几。    啪!    哐当!    天青瓷的花瓶碎裂的声音煞是清脆,红木的花几却在地上砸出了沉闷的声响。女子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背撞到了博古架,又很鲜明的僵住,不敢再动。两个侍女上前打扫,一个吃力的把花几抬回原位,另一个则收拾散落一地的瓷片和花枝:“道长早肯让我们提醒,哪里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楼主让我们姐妹两个伺候您,您硬要自己来——偏又做不好。这阵子杯盘瓶碗弄坏了多少,楼主不会说您,保不准全记到了我们的头上。”    “哎,您可得小心站好啊,别再把后面的博古架给撞倒了。里面的古董磕上半个牙子,道长您怕都赔不起!”    风月之地行走的姑娘哪个不是生得好一口伶俐的口齿?哪怕只是侍候人的小丫头,也是个顶个的牙尖嘴利。碰上这么个没嘴的闷葫芦,偏还老给自己惹麻烦,心里难免不忿,嘴上一数落起来,当真是没个一半个时辰都不得消停的。    少女垂着头靠在博古架边,任由她们数落着,面容被绷带挡住了大半,谁也不知道她是何表情。    素还真后退数步,遥遥的朝门里高声道:“清香白莲素还真求见萍山首座弟子练长生,不知练道长可否拨冗一见?”    清香白莲的名号,凡苦境中人无人不知,两名侍女登时慌了,连忙三两下收拾好,不由分说的架着少女胳膊把她扶去桌边坐着。一人守在旁边,另一个则笑盈盈的迎了出来,当头看清素还真的容貌,脸顿时一红:“您请里面坐。”    看不见,说不出,无法领会,无法表达,练无瑕这些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如堕梦境。    “你的伤势太重,若非有高手及时以淳正的道家真气灌入你的经脉,又给你服下灵药,保住心脉,怕是连性命都要葬送掉。”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你的天人之誓,已经被那救人心切的高人给破了。”    金八珍痛惜的言语尚在耳边回响,似乎仍发生在前一刻一般。她抬起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触手肌肤光洁温软,是陌生的感觉,但又分明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她将手放在自己心口,感觉到心脏一波一波的跳动着,一如既往的节奏,她却恍惚的觉得,有什么东西注入了其中,又有些东西莫名的失去了。    “那人是谁?”当时,她摸索着用手指写道。    金八珍的话里半是无奈半是苦意:“清香白莲,素还真。”    素还真。    素还真……    这些天以来,这个名字痴缠在她每一刻的思绪之中,心里时喜时悲,时怒时惧,时忧时哀,更有种她所不熟悉的情绪在心底向着四肢百骸慢慢的爬行着,煎熬得无处容身。直到适才那一刻,听到他清雅如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方才悠悠的落定。    下一刻,一股比以往澎湃十倍的情潮洪流呼啸而出,伴着刻骨的疼痛和呛人的血腥味道,她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不知是何该如何去想、如何去做。悉悉索索的声响在周遭盘旋,煞是热情,是侍女殷勤侍候的声音,她木然坐着,自觉破败如自己俨然是一名不相干的外人。    “素某有几个问题,想向练道长讨教。”这句话骤然出现在心里,练无瑕被惊得呆了会儿,才慢慢的意识到素还真正以他心通与自己交流。此法无需真气,又无笔墨之繁琐,只要境界足够的道者皆可使用,于目下形如木偶的她而言,也只有使用他心通方可与他人交流无碍。    她下意识的一点头,旋即意识到不妥,改为在心中道:“请讲。”    “近日有一组织名异度魔界现世,火海以魔城为中心四处蔓延,侵害村镇百姓,扑之不灭。”素还真道。    “灵焰鬼路,异度魔火……”不知为何,练无瑕有些晃神,“家母曾言,昔日玄宗六先座之首苍身怀破解之法,但当年之战我戍守萍山未能参与,故并未习得。”    “听闻当年封印异度魔界之战中,苦境有多名高手毅然援手,除令师练云人前辈外,尚有三大高人,不知练道长可认识?”    “我只知剑僧玄莲出身圣域,近年曾在北域行走。而圣域高僧当年亦曾派出僧兵参战,几乎全军覆没,与异度魔界有不共戴天之深仇。”    ……    一问,一答,来往之间皆是分寸得当公事公办的态度,直到素还真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当日素某送练道长去养生馆,令师妹曾提及练道长所怀天人之誓被揭破的后果。请恕素某冒昧,修为尽毁,七情焚身,如此危险的誓约,道长当日立下它究竟有何深意?”凡世间道者,恪守清规,辛苦修炼,为的便是可以延年保身,有朝一日能踏上那与天地同化、与大道同归的长生仙途。从来无人似练长生这般逆势而为,羽化飞升尚不可及,先自行把根基境界毁得一干二净,又招惹上七情焚身之劫,等同于余生遥遥,再无半点修行的可能——如此剑走偏锋,是疯癫?还是另有深意?    有何深意?她彼时年幼,能有何深意呢?不过是母亲说了,她便遵从了,如此而已。    强撑着交谈许久,练无瑕精神上已颇感不支,默默的伏于桌畔小憩,披散的紫发流泻而下,异光滟滟,勾勒出她肩背的轮廓,素白如一叶衰弱残损的枯枝。    “我命在我,非天地杀之,鬼神害之,失道而自逝。”她在心底有气无力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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