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桌案前站着一个小内侍,样貌忠厚,眼神却机灵,一看就是老成的人。说起话来,更头头是道,“回殿下,原内侍说,那日庐陵王送给至尊的,是一张诉状。诉状中,告殿下私带荆州奴婢,有违禁制。至尊虽未动怒,可听原内侍说,脸色不大好看。”

李桃儿的事属于内宫秘闻,忽然传到庐陵王耳中,不禁令萧绎疑惑万分,“庐陵王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内侍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听说去给庐陵王报信的奴婢,自称是湘东王妃身边的人。”

萧绎维持了一下即将崩裂的平静神态,勉强摆摆手,“去吧。”

内侍才踏出殿门,侍婢轻红就忍不住道,“王爷,徐娘娘病的昏天黑地,连话都说不出口,怎么可能再派人去见庐陵王呢?这准是谁借着徐娘娘的名头,要与李姬为难啊。”

萧绎微微一怔,忽而又加冷笑,“不是她,还会是谁?”

轻红方才那两句话已经出格,此刻自然不敢再辩驳,只能试探着问道,“那王爷要将李姬如何处置?”

李桃儿虽然得欢受宠,却不过是个消遣愁闷的玩意儿,到底没什么深厚的情谊。何况萧绎天生的薄情重权,和眼前难容半步行差踏错的处境,早已替他做了决定。

“即刻收拾行囊,明日就将李氏送回荆州。”

“。。。”轻红张了张双唇,终于还是顺从的听命,“是。”

刚刚做出冷酷决定的萧绎,却好像丢了什么似的,忽然迷茫的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才忍不住问道,“徐氏果真病得厉害?”

“是,高热一直不退,有时还胡言乱语。”轻红说罢,又安慰似的提起不该提的事,“王爷倒无需担忧,徐家遣来的医正高明极了,徐娘娘很快就会好的。”

萧绎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把长眉蹙得更紧,“病着就如此嫉妒,好起来还了得?”

轻红听这话的意思,仿佛萧绎已认定昭佩是罪魁祸首,怎么辩驳都毫无用处了。她虽不明白萧绎为何总要归罪于徐娘娘,可秉着明哲保身的习惯,便打定主意,今后不再为徐娘娘出言。

萧绎烦躁的走了两步,目光却忽然落在摆放陈设的木架上。

近底靠右的一格中,放着个眼熟的锦盒。虽然有仆婢每日各处擦拭,这样的角落总是最容易忽略,锦盒便落了薄薄一层细灰。

有带着腥湿雪尘味的旧忆随之翻涌而上,让萧绎亲自俯身,拾起了遗忘多年的锦盒。

里面做衬的绸缎依然鲜亮如新,将并排而立的两个玉人映的更加精致水润,色泽明透。

萧绎看着看着,就醍醐灌顶般,忽然想通了他加罪昭佩的原因如果有一个人,总是做出无法原谅的恶行,你却情不自禁的想要原谅时,就只能不断的增重恨的筹码,以阻隔情的催促。

更何况,昭佩嫉妒的实据,未尝不能当做她对他仍有情意的信证。

可他既然决定要恨,掺杂着恨之外的物件,就绝不能保留。

于是萧绎将那锦盒咔哒合上,随手便丢给轻红,“扔掉。”

轻红赶紧劝道,“王爷,您这又是何苦呢?当年耗得两三月才刻成,又大老远的从荆州带来,怎么说扔就扔呢?与其扔掉,倒不如送给徐娘娘。”

萧绎的眼神陡然变冷,“你的话太多了。”

“是。”轻红连忙垂下头,只是抱着锦盒出门前,仍旧无用的停留了片刻。

她前脚才出殿门,后脚便有一个小僮进殿禀报,“王爷,徐太常在外求见。”

萧绎微微一愣,沉吟道,“请他进来。”

徐绲敛了敛衣袖,迎进门见礼,“殿下。”

虽然和昭佩恩断义绝,萧绎对徐家却不能不依旧笼络,神色自然如常缓和,“徐太常不必多礼。”

又问道,“徐太常亲自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徐绲仿佛下定决心般,毫无羞愧之态的坦然问道,“听说殿下意欲出妻?”

他的言语之中,并未提及半分昭佩的所作所为,发出的质问惟针对萧绎而已。

“我并无此意,都是无稽流言而已。”萧绎不料他一反常态,应对的虽无差错,却难免有谎言自带的隐约慌乱。

徐绲并未拆穿他,只是露出悲伤的神情,“殿下若无此意,臣自然感激不尽。可臣方才拜见王妃时,看她的情形,似乎很是不好。”

他的话至此微顿,便将锋芒突兀却不失威胁的转换成封地,“殿下如今失去封地,臣自然应该尽心。前日去看望司空袁昂时,他的意思,仿佛也觉得殿下冤枉。只是如今富庶州府早已分尽,一时未有合适的地方为殿下求取。袁司空的意思,是想请殿下稍作等待,一年半载间,必有出路。”

萧绎先是三分尴尬,又升起五分轻松,两分感激,“多谢徐太常为我奔走。”

“臣不敢当此谢。”徐绲说着,忽然深深揖拜,“臣只求殿下一件事,就是我那娇纵的女儿。臣虽有数子,生平却只得此女,即使自幼疯癫无状,可也是臣的心头肉。臣不敢求殿下忍耐这无礼之妇,惟求殿下能给她个容身之处,就算不能保存体面,也千万别伤了她的性命。。。若殿下应允,臣必当结草衔环,以报重恩。”

萧绎一向公私分明,何况出妻的话,是最先从昭佩口中说出来的。他的心底里,本也不想出妻,自然乐得应承,“徐太常快快请起,我答应就是。”

徐绲被他扶起来,又侧过头去拱手,“多谢殿下成全,臣告退。”

他离去的背影被阳光拉的瘦而长,仿佛又恢复了几分昭佩记忆中的模样,可惜看着他的,并非不成器的女儿,而是另有所思的女婿。

王宫侧门。

两个仆役正凑在一处,对着个锦盒窃窃私语。

“这么好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是王爷身边的轻红,拿了要丢掉的。”

“好端端的,怎么说扔就扔?”

“管他呢,反正现在是没主的东西了,咱们悄悄卖了,也能换两口酒喝。”

“看这成色,两窖酒还差不多。”

仆役计议已定,果然步出侧门,寻相熟的人售卖而去。

台城。

净居殿。

宫装盛饰的阮修容停在殿外,苍老的脸上掺杂着期盼,畏惧,以及近故情怯的退缩。

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对内侍道,“修容阮氏求见至尊,请代为禀告。”

内侍露出颇感棘手的表情,“阮修容,您这真是为难奴。至尊如今不见任何嫔妃,连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换成了内侍,就算奴去禀报了,至尊也不会见您的,奴倒还得白挨顿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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