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稍作歇息继续赶路,宋念臣一骑当先,宝珠、忠恕、安伯紧随着他,张健和陈修走在最后,太阳西落时赶到了长城隘口,在隘门关闭之前穿了过去,然后一直向东北走,此时天已昏暗,四处不见一户人家,宋念臣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带着大家在黑暗中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子。说是村子,实际上只有七八处随便分布的房屋,宋念臣显然对这里非常熟悉,领着大家直奔一座亮着灯的房子,可能是听到了马蹄声,吱呀一声,房门开了,一个人提着风灯走出来,宋念臣也不多话,当先跳下马来,安伯等人也下了马,随着主人进到屋子里。屋里空间挺大,烧着一盆炭火,暖暖的,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置了一盘烧饼,屋主人满面皱纹,看不出多大年纪,穿着老羊皮袍,戴着狗皮帽子,一句话不说,用手示意大家坐下,安伯用手比划了几下,那主人嘴里啊啊叫着,也用手比划,原来是一个哑巴,但他耳朵又不聋。大家围着炭火坐下,宋念臣从盘子中拿了一张饼,取过一根树枝,把饼穿到上面,举到炭火上烘烤,张健和陈修都学着做,安伯笑着对宝珠道:“宝姑娘,这里只有烧饼,我给您烤一个吧。”宝珠笑道:“不劳动安伯了,大勇,你给我烤一个。”安伯笑了笑,把穿好的烧饼递给忠恕,忠恕学着宋念臣的样子,举得离火近一些,不一会就闻到了饼香,他把烤好的饼递给宝珠,宝珠用手撕着吃了起来,这一路上走得不快,这点行动对宝珠这样的内功高手来说并不如何疲累,但从早饭到现在七个时辰过去了,确实有点饿了,忠恕又给她烤了一个,这才自己吃了起来。那屋主人出了屋,一会忠恕就听到马叫声,显然他去招呼马了。
饭后,安伯把宝珠安排在侧屋休息,他和宋念臣、张健住在堂屋里,陈修和忠恕则被安排在紧邻着宝珠的房子里。陈修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大皮毡铺到地上,房子低矮,空间很小,只有一个小窗户,门和窗户都烂着洞,屋里阴暗潮湿,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忠恕学着陈修的样子,用带子把皮氅扎成桶状,脱靴钻了进去,立刻感觉身体被温暖包裹起来。自从修习清宁生后,忠恕晚上多是打坐调息,很少躺下休息,此时入乡随俗,只能和大家一样躺下,陈修一会就打起了呼噜,忠恕凝神倾听,没听到宝珠的动静,不知她能否睡得安稳,这里的条件如此艰苦,这一路上,恐怕还会遇到更困苦的情况,不知道要多少次露宿旷野,如果遇到暴风雪,没找到住处怎么办?宝珠虽然来自突厥,一看就是贵族出身,多半没受过这样的苦,如果吃不了苦,会不会像庭芳小时候那样哭哭啼啼呢?想起庭芳,眼前浮现她清丽的面庞,只觉得心中暖暖的。
次日清晨,天光刚放亮,宋念臣就起来了,众人跟着起来,收拾捆扎,忠恕学着陈修的样子,把自己的物品装好,这时宝珠也已把东西扎好。忠恕见她衣着齐整,脸色润泽,担心减轻不少,先为她整理行包和马匹,然后再整理自己的。宋念臣上了马,带领大家出了村子,沿着道路直向东北方向走去。
这里的景物明显异于长城之内,放眼望去,前方都是低矮的山丘,山丘起伏不大,上面树木很多,小河和池塘都结了厚厚的冰,比关内寒冷多了。一路上很少见到村庄,偶尔见到农田,都是在丘陵间洼地处一块一块开垦出来的,零零散散,整个白天,只遇到两个在田地里捡拾烂菜的农妇,看她们的装束,像是汉人。忠恕盘算着路程,再往前走,应该就快越过大唐边境进入契丹了。当晚他们停宿在一个山凹处,那里只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宋念臣与他们很熟悉,六人就与屋主一同挤在地上过了一夜。
次日继续向北,山上的树木高大起来,不见了田野,道路穿行在一条山谷中,地上明显有车马行过的印记,谷中风很大,吹得人张不开嘴,宝珠取出一条丝巾捂在脸上。到太阳偏西时,前方的山谷中出现一座建筑,是用石头建造的营垒,壁垒只有一丈来高,七八丈宽,低矮粗糙,木门上面飘扬着一个红底黑边的大旗,中间是醒目的“唐”字,看样子是个唐军兵营,这个位置很是关键,壁垒建在山谷正中,两边是陡峭的山体,只要控制了这里,就掐断了来往的通路。
离兵营还有三四百步,只听前方一声哨响,忠恕看见站在城头的守卫向着他们的头顶射了一枝响箭,宋念臣示意大家停下,他跳下马来,独自走上前去,走到城下,和士兵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就见城门开了,宋念臣走进营垒,忠恕注意到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城门又开了,宋念臣现了身,安伯道:“咱们走吧。”陈修牵了宋念臣的马,五人来到城门,下了马,步行进入兵营。忠恕见这个兵营不大,建有十七八座木屋,大约能驻守五百人,但在营垒里操练的只有三四十人,其他人可能向北巡逻去了。宋念臣牵着马,带着大家徒步穿过兵营,竟然无一人盘问,看来宋念臣早就把守军买通了。出门后众人上马,沿着山谷继续向北行去,前方应该就是契丹人的地盘了。
太阳一落山,谷底就起了风,风在山谷里呼啸着,吹得落叶哗哗乱舞,忠恕见宝珠还穿着那一袭白色长袍,心里有些担忧,对她这样的内功高手,寒冷并不是问题,但她刚刚受过重伤,还是要小心保养,他轻声向宝珠提醒,建议她加厚衣服,宝珠笑笑没言语。一直到天黑,一行人还没走出山谷,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以忠恕那样的眼力,也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四周景物,但宋念臣在前边速度不减,一直不停,也不知他是如何辨认道路的。子夜时分,忠恕发觉山谷变得很是宽阔,宋念臣停了下来,安伯点着了一枝火把。在这黝黑之夜,在旷野上举着火把,也仅能看清左右一丈的景物,丈外则是浓重的黑暗,风把火焰吹得横成一线,安伯举着火把当先领路,从山谷左边的一个缺口穿过,离开了道路,在崎岖的山壁上行走了三四里,来到一片平缓的山丘地带,又穿过一片密密的小树林,就看见前面山凹里有两个破烂的用园木搭建的窝棚,窝棚没有门,里面铺满了树叶,看来这就是他们今晚的住地了。
次日他们从宿营地折向西北行去,这里已经没有明显的道路,一会翻越山岭,一会穿越树林,多数时间需要下马步行,走得非常辛苦。忠恕无意中发现在前边带路的宋念臣避着众人,把一个挂在小树上的布条收进口袋,看来是前边有人留下了信号。黄昏时终于来到了开阔地,左右两边已经看不到山峦,映入眼帘的是起伏的草原和一块块的树林,再往前走,竟然看到了毡房和成群的牛羊,放牧的是髡发的契丹人,看来已经走出大唐边境,进入契丹地界了,宋念臣一路上一直脸色凝重,绝少说话,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看来到了此处才算是彻底躲过了唐朝的边禁检查。唐军都能被他买通,契丹人和突厥人自然不在话下,忠恕猜想商队的其他人一定分批出发了,货物和兵器也被他们像蚂蚁搬家似地零星偷运出来,这中间需要打通无数的关节,需要经营多年的关系,任一环节出错,可能就前功尽弃。当天晚上,他们驻扎在一个契丹村庄,宋念臣竟然请大家喝酒,看来心情不错。
次日,一行六人继续向西北行去,此地多是莽原,牧草稀疏,不见树木,非常的荒瘠,偶尔能看到迁场的牧群,安伯会契丹语,遇到牧人就停下来说几句。第二天中午时分,前方出现一片建筑,像是一个大村庄,忠恕隔了很远就发现村口有人在骑马瞭望,看见自己一行,挥着手打马跑了过来,宋念臣笑出声来,看来这里就是他们汇集的地方。那骑手来到跟前,向宋念臣拱手道:“宋柜头,大家都到了,一匹马一个人都不少。”宋念臣笑道:“飞马辛苦。”飞马,就是负责护卫商队的系马们的头领。忠恕见那飞马三十五六岁年纪,赤铜色的脸,中等个,背着一张大弓,双手不执马缰绳,看来骑术非常精良。那飞马当先领路进了村,只见在村子的中央有一块不小的平地,拴着三十来匹马,还有二十多头骆驼,一二十个青壮正在整理货物,来蛮高大的身影最为醒目,果然商队是在此集中。这时从屋里迎出来四五个人,当先的是一个年老的契丹人,身后是两个汉人,最后面竟然是两个胡人。那契丹人上前和宋念臣抱了抱,说了一通契丹话,不用翻译也知道是些欢迎词语,宋念臣客套一番,和安伯随着契丹人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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