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德诧愕问:“工部局怎生出尔反尔,不是他们邀请谢团撤去租界的么,怎的转脸就变卦啦?”惠芳期期艾艾答道:“大伙儿起初也莫名其妙,又是气恼又是怨怼,及后大嘴叔打听下来,原来当初日军久攻四行仓库不下,恼羞成怒,威胁租界当局如不采取行动逼走中国军队,将不顾租界安危,采取极端手段对付中国守军。上海租界当局的洋人没一个不怕死,没一个愿意得罪日本人,便立即要求中国政府下令孤军撤退。乘谢团退入租界,立时缴械软禁至孤军营内。”

张承德闻言颔首道:“嗯,这倒是洋人一贯儿的做法,无怪当初咱们打得正在兴头,日军死伤两三百,我四行守军才阵亡四、五人,胜负之势悬殊,而上峰非但不乘胜增兵,还急电退师,撤退之令来得恁地突兀,大违常情,原是洋鬼子和东洋鬼子沆瀣一气,早私下出卖了中国守军,狼狈为奸。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输得好生不甘心呐!”言下满含凄怆,承德摇头太息,虎目含泪。

杨惠芳续道:“谢团将士虽不能自行出入,但毕竟也已平安无险,我此来找寻你们,却是为别事。”承德愕然问:“出了甚岔子?是谁受伤或……或者……”他头一个念头就是猜小红和家碧在交战中受伤不治,心下暗恸,愁眉苦脸,凝目盯着惠芳,一时却不敢说将出来。惠芳见他的神色,已猜到他的心思,摇头道:“咱三人和我妹妹都好好的没受伤,谢团撤退之时也都随大伙儿逃入了租界,但才安顿下来,小红姐姐却遭洋人掳去了。”说到这里,惠芳眼圈儿一红,哇的哭了出来。

承德大惊失色,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情急冒汗地追问:“究竟是谁,为的甚么?”顿了顿忙改口道:“你知道那洋人在哪儿么?咱们快去,这便走!”惠芳闻言心头一暖,泪眼模糊地使劲点头,呜呜咽咽地道:“我知道的,跟我走吧!”跨出两步,忍不住又问:“要不要把孙大哥也找来,多一分力量毕竟叫人放心些。”张承德皱眉问:“他们人很多么?”

惠芳颤声道:“掳走姐姐的是工部局的董事,好像是个法国佬,他手底下打手全是洋巡捕,连谢团长也不敢硬来相救。”承德霎时犹似五雷轰顶,呆呆站着,眼中瞧出来一片白茫茫的,耳中听到无数杂乱的声音,似半点不知她说些甚么,过了一忽儿,又让惠芳重述了一遍。

他恨恨地暗道:“不知是法伯迩这王八蛋,还是马莱这老秃驴。”心想崔小红温柔婉娈,善解人意,落到洋人手里,也不知要受怎生的淫毒之苦,心下心焦如沸,逞口道:“情势紧迫,也来不及再去叫承志了,咱们早一刻到,小红便多一分脱险的把握,快走吧!”

崔小红遭擒那日,杨惠芳悄悄尾随在后,摸清了她囵身之所在,当下道:“他们抓姐姐去了亚尔培路一百三十四号,门口的招牌好像写的是俄罗斯总会。”承德点头道:“哦,我晓得了,那是白俄流氓的巢穴,那里我熟稔,咱们走吧!”他手挽惠芳,展开轻功提纵术,倏乎窜入茫茫街肆。惠芳脚下一空,承德一手已托着她的腰,腾空而起,耳畔风声呼呼,身周景物瞬即如倒般往两侧身后掠过,越倒越快,吓得杨惠芳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慌忙闭眼,不敢再看,但觉身如御风,飘飘荡荡。

午牌时分,两人已抵俄罗斯总会门口,张承德艺高胆大,二话不说,径自挽着惠芳的手朝门内闯去。看门的白俄巡警倒有两个,虽不是双生子,却一式样都是翻领里面竖起了木渣渣的苍白脸,短裤与长统袜之间露出木渣渣的白膝盖。他俩见一男一女要往门内闯,叽里哇啦,喝骂着撵他们。

双扇门洞开,门内忽地窜出一个棕毛瘦长的洋人,双臂一展,亦拦在门口,挤着淡灰色的一对儿眼珠,骨溜溜上下打量张、杨二人。这洋人身高几乎有一丈五尺许,骨节粗大,但又极瘦,有如一根竹篙儿,顶在门口,目露凶光,他系总会的门房,见一男一女两个矮小的中国人,不声不响,横冲直撞而来,连门口的巡警也拦不住,端的无礼之极,当即大声吼了几句。其声如半空里落下的霹雳,震得两人耳鼓嗡嗡作响,震耳欲聋,不由得驻足停下,可听竹篙儿说得叽里咕噜,全是俄国话,自是一句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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