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哥哥方才可看见你端药进来?”废帝本只是配合着演演戏,想不到竟然真的要喝药。

“看到了。我前面出去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我还跟他吵了一架。”令姜嘟着嘴。

“为何?”

“我出去的时候发现郎中并没有开药方,也没人煎药。所以我就去找了哥哥,要他必须把郎中找回来,我亲自看着他写药方、盯着煎药。”

原来眼前这碗药还是令姜亲自追讨回来的。废帝心中好笑。

“快,你快点喝了它,喝了它再喝蔗浆。”令姜的小托盘里一碗药,一小碗蔗浆。

“这……我待会再喝可好?”

“不行,我就知道你想要偷偷倒掉它,这些把戏我都玩过了,在我面前是没有用的,你快喝了吧,喝完,我还要检查。”令姜正声道。这可是救人命的大事,怎么可以不认真?

废帝无奈,想求助也无门,又不忍心直言告知这孩子的来龙去脉,没办法,只得端起碗来喝了个干净。细细尝来,大抵是败火清心的苦药。

旁边侍候的两个丫鬟不禁偷偷在笑。

令姜煞有介事地让废帝张了张嘴,看他嘴里是否有残余,方才高兴起来。

“喝完这次,我应该就好了吧?”废帝道。

“哪里有这么快的?我染个风寒都要好几天呢。我问了大夫,他说你这是伤了神。所以必须得喝上好几天才行。”令姜正声道。

“还要喝上好几天呢?”

房内又是一阵窃笑。

晚上回去后,廷谔询问了今日之事。十分讶异,那废帝竟然为了哄这孩子开心当真喝了药,也不怕吃药害了身子。但转念,却又感激一二。

废帝连着喝了5天的苦药,令姜方才罢休,又请了郎中来,听到痊愈的消息,喜笑颜开。

废帝在这曹州的日子,似乎也因为这孩子的陪伴,而过得开心充实了一些。而令姜则得了一位老师,教授她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因为请郎中治好了废帝,廷谔要求令姜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习武。小小的孩子却也言出必行,绝无反悔推脱之念。

日子过得十分畅快,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这曹州得了几年的平定,这城里倒也热闹。济阴王虽被幽禁,却也简单地拜月报秋。待晚饭后,只见那红花开遍落满径,红墙绿瓦森幽幽,墙外瑶月圆又满,不记朔日绝风流。

一时间,废帝感从中来,玉笛一曲贺此阑照:

一剪梅曹州月阑照

一枕迟迟日已斜,晚照亭林,风柳难歇。繁华开遍掩离别。忽月盈盈,忽月缺缺。

小径红消绿映阶,几度春残,几许秋撷。宫墙深院总决绝,昨是秦明,今是汉节。

笛曲声里,诉不尽的古往今来,唱不完的人杰鬼雄,俱付今日皓月悠悠。

“王爷哥哥,你这首词写得很好,只是……”令姜颇通音律,此刻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用词。

“只是什么?”废帝问。

“只是不吉。”令姜抬眼道。

“吉凶在乎人心,不在风与月。”废帝道。

令姜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一句话。

“令姜读懂了这首词?”

“我懂,它是讲夕阳西下,风吹落了簇簇的繁花。月亮一会儿圆,一会儿缺。小路上原本开着的红花都不见了,只剩下绿色的枝桠映照在台阶旁。这一条路上,春也来过却残了,秋也来过带走了繁花。而这宫墙深院总是那么决绝地立在这里,昨天顶着的是秦时的明月,今天过的却是汉时的节日。”

“那你可从中体悟到了什么?”

“明月无情,秋风无情。”令姜道。

废帝叹着气温润一笑。这孩子虽然懂这词的字面意思,却终究没有多少人生阅历,难以体会其中的深意。

“令姜,我们就像那些繁花,一时开遍、姹紫嫣红,可是终究难免春残秋撷,零落成泥。”

“可是,我们是人啊,终究不是花。风来了我们可以躲进屋子里。”令姜争辩道。

“也对,令姜说的对,人终究是人,花终究是花。”

看着他十分伤感的样子,又写了一首“不吉”的词,令姜不觉想让他开心点,对废帝道:“刚才你给我吹了一首曲子,那我也给你吹一首。这还是我哥哥和他的姐姐一起做的曲子,每年中秋,即使他要去宫中当值,也会要我记得对月演奏。”

废帝闻言,自是想听。

令姜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骨笛,又向院内的廷谔眨了眨眼睛,示意他仔细听。

这笛声婉转清扬,犹如春风送屠苏,曲中有静谧圆月,亦有山河万里,更有人在旅途,遥望关山几千重。游子思乡意,羁旅杯酒无。只是艰辛万里去,今日还醉纵放歌。

“真是一首好曲子。这叫什么名字?”废帝询道。

“夜凭阑。”

“你说是你哥哥和他的姐姐所做?”废帝倒是没看出粗人模样的冯廷谔竟然能作曲,于是瞥了一眼旁边立着的廷谔,只见他一向冷言寡语,脸上向来无甚表情,此时却似乎出了神、魂游物外。

“是啊,我哥哥的姐姐叫十七。这笛子也是她的。”令姜十分得意。

“十七?这名字倒是怪。她人呢?嫁在何处?”

“病死了,前些年就病死了。”令姜忽而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不该这时候说起这事惹廷谔的伤心,便偷眼去看旁边的廷谔。

废帝见状,便知这是一桩伤心事,绝非病逝这般简单。这也难怪这孩子听到死,便只以为是生病所致,怕是廷谔跟她说过几次,在她心里烙印上的。

廷谔遐思神远,脸如镜湖水平,心中波澜万丈。他想起了从前的日子,更怀念十七姐。当年做此曲时,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这些。

而千里之外的邠州,同是一曲夜凭阑,却曲声幽咽、涕泗滂沱,几度无法演奏。那月下的身影执着一方血迹模糊的白布泪流满面。关山万里家何处,只影何人怜顾?她只剩下这一支曲、一方白练和一段模糊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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