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间,他把梓月小心翼翼藏在这世外方寸之地,生怕外界言语或者刀锋伤她一毫。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的存在,陆忱来此间谷的次数压到了最少。

除了章禾秦昭这两个自小便跟着他的人,只有为数不多几个楼中近人大致知道,陆忱每年要亲自去两三次裕西关。

此间谷中人,清净避世,精于岐黄,梓月在这里,他才能安心在江北。

不曾想……

天明教的狼爪子竟然能伸得这么长!

事关月儿,是以这两日他情绪不好,神经绷得很紧。

昨日,他听月儿说了一次“温酒令”。

今晨,他反复向萧唯逼问夜弥的身份,萧唯讳莫如深,只承认她所用确是西北一路的心法。

而现下,当着他的面,夜弥直接开了温酒令。

叶片本柔韧无骨,温酒令却顺着她的指尖,给这一片细幼草木烧出了铁齿铜牙。

刺痛如同活了一般,顺着面上这一点切口钻进心底,“轰”地一声扬起滔天烈焰。

陆忱冷冷看着夜弥,手指几乎钳碎她的腕骨。

他声沉如水,带着压不住的戾气,一手抓着她,另一手狠狠攥住了腰畔的“山鬼”:“你奉谁的命令来?接近月儿是想干什么?”

“回答我。”

……

手腕咯咯作响,几乎要被生生分筋错骨。

然而比陆忱的钳制更让她难受的,是他的话。

记忆里玄塔的味道泛着血腥扑面而来,洛棘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背后的人是谁?

谁指使你行刺教皇?

是谁?

谁?

……

呵。

可笑。

人非草木,凭什么她生来就要做那一把刀剑?

握刀人指挥你去砍东你便不能打西。

幕后人吩咐你去杀人你便不能留命。

意志不该,自由不该,是非与否,那更是不该。

是谁指使?

为什么所有人都来问她这个问题!

她不能只代表自己吗?

她……就不能是她自己吗!

叛教弑师,恩仇尽负,是她自选。

萍水相逢,寻药救人,是她自愿。

黄泉地府走了一遭,苏小年强留了她半副残躯送进此间。

形匿桃源里,不曾想,人心成见仍不可避。

呵。

既然如此……

陆忱盯着夜弥的脸,距离极近,呼吸相闻。

眼前的人分明面色苍白惨然,眼里却没有惊惶。

夜弥冷然回视陆忱,目光犹如冰降,咄咄逼人,某种莫名的坦荡火一样灼灼跳动在她眼眸里,不躲不避,直截了当。

右手被陆忱扣着,她也不反抗。只伸出左手,一指自己的嘴唇。

陆忱一开始不明所以,只当她在玩什么花样,冷着脸严阵以待。

夜弥指着自己的嘴巴,极缓慢地开合嘴唇。

有喑哑气息溢出喉咙,不成字句,入耳难辨。

如此重复了好几遍,陆忱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女子……是在说话。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这么引着他去读她的嘴形。

怎么……

她竟然不能……

怎么会……

……对,月儿好像是提过一句她有疾来医。

……所以她一直沉默是因为……

恍然之下,陆忱不自觉放松了手指,退了半步。

夜弥抽手出去,另一手仍指着自己的嘴唇,逼迫他一字一字去看。

陆忱不知为何,视线下意识就去追随她的唇语。

他不精于此,夜弥重复了两遍他才读懂。

她说的是:“无人指使,谁也不为,我自己想。”

陆忱抬眼看她,空蒙天光被太阳洇开一片澄明金色,落在她的头发上、眼睛里。

夜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站在他眼前,手指执着地指她的嘴唇。

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谁也不为,我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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