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和元庆长高了些,只是没了往日的活泼机灵劲儿。秋云姊妹一个个黄瘦得很,也没什么精神,见到黑甜,只是落泪,始终没什么话说。

那场大火后,喜莲因为伤心过度,身子孱弱,总是三灾八难的,请医延药,花了不少银钱。加上水珠儿气血两虚,有滑胎的迹象,为?气血,十全大补汤、人参养荣汤没少喝,黄芪、当归、人参、肉桂,哪样不需要银钱?

还要应付一家人的嚼裹,偏又没有进项,囊中羞涩!无法,只得贱卖了十几亩良田,也仅够勉强度日。

后遇上水珠儿难产,银钱自没少花费,没料到保住了孩子,水珠儿却丢了性命。碍于水家的面子,丧事不可将就,一通操办下来,用那十几亩良田换来的银钱,又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在灵堂里,喜莲哭得伤心,不仅为死去的人,也为活着的人。

“孩子刚落地,就没了阿娘!好在五婶子刚生下小妞儿,奶水多得吃不完,见我家孩子可怜,让送了过去喂养。听她说那孩子夜夜哭得可怜,岂知他不是在哭自己的阿爹阿娘,哭自己的命苦呢?”喜莲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家里的地卖了近一半了……桂兰跟我哭诉过几回,说是想分了家单过。炳乾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看得出来,他也有此意。这也难怪,现下咱们黄家只剩了他们二房还算全乎。”

“初何成亲的时候,拉下些饥荒,已经让他们作难了。原想着过两年就能把典出的地都赎回来,没料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拉下的饥荒没还上不说,又添了好几个窟窿,以后会怎么还不一定呢!”

“桂兰他们总要为自己三个孩儿的将来作打算,我们也不好拖累了他们——这个家,早晚是要分开。”

“阿诚没了爹娘,现下跟着我过,可他那一份,也得给他留着。算起来,我眼下能动用的,通共就只剩水珠儿带来的那份嫁妆!”

“水珠儿也是可怜!临走的时候,攥着我的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我明白,她是想把那二十亩地,留给她和初何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能再卖了。”

“好歹我屋里还有些衣裳手饰,换点银钱兴许能熬过这几个月。等地里有了收成,一家人的嚼裹才有了指望。”

“可是,家里除了炳乾,能出把力的都是女人家,指望着土里刨食,可想有多挣扎……”

喜莲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黑甜,又说:“秋云原是要给她说亲的,因为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又要守孝,只怕这两三年都不能够了。倒也省了一笔开销,如今要我开出一张嫁妆单子来也是作难……”

“她倒是个极懂事的孩子,前些日子哭着跟我说:‘阿娘,你把我卖了吧,换了银钱,给弟弟妹妹们当嚼裹’!当时我的心啊,就跟被钝刀子割了一般生痛!”

“细雪想绣些绢子到东市上去售卖,就将自己成日关在屋里头,没日没夜地作活……前阵子她们姐俩瘦得厉害,有天细雪还晕了过去,后来我问了阿诚才知道,她俩每天只吃一顿饭……”

黄莺儿也是红肿着一双眼睛。原本她还想从娘家借点家用,一听喜莲这话,顿时打消了这念头。趁着喜莲转身去倒茶水的功夫,将荷包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子,悄悄塞到细雪的手里。

黑甜默默走出灵堂,绕到院后,又顺着木梯,爬上屋顶。秋云果然在那里独自坐着,背影清瘠而忧伤。

“一年前的今天,正是一家人忙着给哥哥议亲的时候,”秋云头也不回地说,“那时的我们哪里会想到,一年后的今天竟是这般光景。”

黑甜走到她身边坐下。一年前她就坐在这里,看着下面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大人们,忍不住地发笑。

那时候无论看什么风景都是美的。秋云吃着白沙糖做的喜饼,想着即将迎来哥哥的大喜之日,心里自是乐极、甜极。

似乎是因为黑甜说了个“家家都能吃上白沙糖”的笑话,让秋云笑得前仰后合。黑甜似乎看到,一年前的自己就坐在边上,只管抬头看着天上的流云,沉浸在对未来的无尽想象之中。

“你真应该在东市上开个饼铺,生意一定好得很!”秋云的这句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黑甜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不过一年时间,天翻地覆,竟恍如隔世一般!小鱼儿果然是幸福的,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果断地走了。现在它一定在海里游得痛快,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有时候,我真想追随它去了……”十六岁的秋云,语气里尽是沧桑。

黑甜突然想到,这几个月来她只管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并没想过秋云的感受,没想过她也最是脆弱,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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