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二月初八,适逢余娘子生产发动,陆珠莎奉命一直陪守在产房内。
余娘子躺在床上,面色略有些苍白,精神尚可,额前的发丝全被汗液浸透了,飘飘跪在床旁,眼泪婆娑的哭了满脸:“余娘子已然痛了好几日了,特意没让我通知其他人,现下已经是完全没力气了呀!少夫人,我们余娘子说你是个好人,你赶紧替她想想办法……”
余娘子瞟了眼飘飘,苦笑道:“这孩子大概是还未见过生产的阵仗,想是吓着了,少夫人莫见怪。”
陆珠莎浅笑着摇头:“余娘子,不碍事。你这是头胎,自然慢一些,受苦了。”
“这常府后院的人皆羡慕我来着,这点苦算得什么……”余娘子说到最后便气若游丝了。
“我母亲当日生我时,可是疼了七天七夜呢。李妈妈说从没见过往胎都有这般难的,急得我爹爹当即下命,说要保大舍小;这下可把我娘吓坏了,没几下功夫啊,就生出来了!”
余娘子嘴角扯了一抹笑来:“谢谢你能来,还这般玩笑开解我……”
余娘子大抵是因为生产累的,陆珠莎难得见她这副和煦的模样来,怔了一下,尚未开口,余娘子突然大声呻吟了起来:“啊……”
约莫小半会儿的功夫,她又平静下来了,飘飘伸过帕子去给她抹汗,她摇了摇头,对着陆珠莎莎说:“少夫人,你知我最羡慕你什么吗?”
“什么?”
“羡慕你……有爹,有娘。”她眸色暗了暗,“我是我爹捡回来的,长到半大的时候,我爹便死了,饿死的。我那会儿已经饿了十来日了,才遇见了相公,他给了我一块糕点。他时常与人玩笑说,当年是我随了他一路,非要跟回府的。”
说完她笑了笑,那样的笑,暗淡得很。
“余娘子,现下你有家了。”
余娘子摇了摇头:“这里不是我的家,相公说错了,我是随了他一路,其实倒也没全错,当年甭管谁给我一块糕点,我都会跟着走……可是那时候的我,才不过桌面那般高的娃娃,哪里懂得那许多。明明是他,是他自那时起,就把我安置在别苑,差人照着教坊的艺伎,精心调教、培养……”
“别苑?”陆珠莎惊道。
“嗯,没人跟你说过吧?他在人间有个别苑,养着好十来位我这样的女子,或许是我学得最是出色吧,他便带了回来……啊……”余娘子说着说着,又高声呻吟了起来。
飘飘在旁边一边抹汗一边劝道:“娘子,你少说些话,省着些力气罢。”
余娘子的脸皱到一块儿去了,陆珠莎焦急的看向床尾的稳婆。
稳婆突然起身跪了下去:“少夫人,怕是不好,娘子出血越来越多,产道一直打不开!”
陆珠莎立即走向门口,对着门外低声吩咐道:“许副官,快去寻医馆馆长!”
余娘子这会儿又安静了些,挥手道:“不用着急,我的孩子,他自会平安降生的,如果连这个本事都没有,便不配为我的孩子!”
陆珠莎正色道:“不止孩子,还有你,都要平平安安的!”
余娘子嘴角向上弯了弯:“少夫人,我便是知道,在这里,只有你不羡慕我……”
“少说些话,生完后我们慢慢再聊便是。”
“少夫人,怕是往后我们便没有这样聊天的机会了。”
陆珠莎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道:“胡说!你与孩子都会平安的!”
“你别装了,少将定是一早便说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生下来交由你抚养……”
陆珠莎倏地抬眼望向她,余娘子面色越来越苍白,气促得紧:“你以为我不知么……呵呵……啊……”
陆珠莎皱了皱眉,只死死的握着她的手,掌心相对,希望能渡点灵力进去。可是余娘子体内气血翻涌,乱作一团,她反倒不敢有过大的动作。
“交给你养也好……你坏不到哪里去……这常府后院呀,就你不想生孩子,其余人倒是想生得紧,却又寻不着机会……”
陆珠莎埋着头,低声道:“余娘子怕是疼糊涂了,跟这儿胡言乱语了起来。”
“胡不胡言,往后便知分晓了。”
外面传来敲门声,大约是医馆先生到了,只听见许副官在门外解释道:“馆长闭关神游去了,只有李先生在家,速请来了!”
陆珠莎使了个眼色,飘飘立刻去开门,她随即跟着起身挪位。
突然,余娘子一把攥住了她,低声哀道:“叫阿宋。”
陆珠莎睁眼懵懂瞧过去。
“孩子……叫阿宋……交给你养,我很放心……”说完便松了手,弯着唇眼一闭,整个人晕厥了过去。
陆珠莎瞬时面色大变,疾呼道:“先生!”
天黑时分,阿宋平安降世。
小脸蛋圆圆团团的,因为憋得颇有些久,生下来浑身青紫。一头卷曲的发丝,浓密得很,鼻梁很高,小嘴微翘,唇色也有些发紫。
稳婆手脚麻利的将孩子拾掇,好直往陆珠莎怀里送,陆珠莎瞧着那样小的一个包裹,手足无措的抱着,愣愣的立在那儿。
“夫人,赶紧抱去给少将报喜呀!”稳婆叮嘱道。
陆珠莎瞧着包袱里那个皱皱巴巴的一张安详小脸,顿了顿,终是返身抱至余娘子身侧,倾过包裹,让孩子的脸与她的脸颊挨了挨。
余娘子好像已经用完了全部的力气,安静极了,只剩那方薄弱的胸膛在低低的起伏着。她眼皮半搭着,手指蜷了蜷,陆珠莎立即将孩子的手自包袱里扒拉了出来,用那根微细的手指去勾他母亲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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