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莺时顿了一下,很显然没想到虞稚会这么问,但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春燕儿。”

春燕儿?

很娇美灵动的三个字,很适合她。

但这听起来更不像是一个正经的名字。

莺时知道她的疑惑,随即解释道:“我出生于姑溪郡乡村,村里有个规矩,女子无法继承父姓,有名字就不错了。”

虞稚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规矩,这不是不把女子当人吗?

窗外风动,吹起风铃悦耳。

“能告诉我关于你的故事吗?”虞稚忽然问道。

闻言,莺时又是微微停滞,转而一笑,眉眼弯弯动人不已:“你不会想知道的,没有风花雪月,只有……腌臜不堪。世人所传过往,八九不离十。”

虞稚再次启唇,眸色笃然:“可我想听你说。”

莺时的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坚持。再者说,那段过往于她而言,就和别人的故事一样,勾不起她的一丝悲恸了。

江州姑溪郡。

春燕儿生于阳春三月。

生来便拥有莺歌燕舞般的绝世美貌。

村里的女人不配冠姓,因为她出生时引来了春燕筑巢,便取了春燕儿一名。

她走过的地方,村里的男人皆会驻足眺望,忘记了手上的工作。村里的女人会在背后诋毁她,不遗余力地找她的麻烦。

她一出生娘便死了,爹无时不刻想将她卖个好价钱。

起初,邻居猎户以二十两银子的聘礼与她定亲,成亲那天,村长强行打破了婚礼,给了五十两银子和五头牛,要她做小妾。第二次成亲时,城中的纨绔公子将她抢去,半路上被郡守截走。

郡守与儿子为争抢她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父子为保全名声将她赶出来,她流落街头时遭人辱骂,扔烂菜臭蛋。

丐帮围住了她,要她与帮主成亲。她乘人不备逃走,半路却被人打晕,再醒来时已经在青楼被拍卖,被商贾买走。

商贾将她藏在城外小院,没想到还是被大老婆发现,她被毒打一顿,装进竹笼丢下河。

她被渔民所救,好心收留了她,她带着面纱卖鱼,没想到还是被镇上恶霸看穿,因她不从,砸了鱼摊,把渔民打得奄奄一息。

有人报了官,县丞暗示她,只要她从了他,他就让她赢了官司,严惩恶霸,赔偿渔民。她不从,县丞恼羞成怒,把所有罪责怪在她身上,将她关进地牢。

恰逢当地叛乱,叛军为了收拢民心,将她拖出来焚烧祭天。幸好朝廷前来镇压,她趁乱逃走。

在荒郊野外,她差点被一群土匪玷污,幸被一位路过的公子所救。他说她是他的珍宝,他会爱她一辈子。却在一名高官许诺他官位时,毫不留情将她转赠。

高官同样满口深情,却在大难临头时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她。

她是世人口中的妖女,狐狸精,她被传得脏污不堪,几乎无人肯施舍她一口饭。那时的她甚至睡在稻草上,吃过馊饭烂菜。同时被男人觊觎,被女人毒打侮辱。

那一日,她饿得头晕目眩,恍惚中有人递给她一个馒头,甜馒头混着泪水吃下去,是咸的。

过世的奶奶说她生得珠圆玉润,好似神女座下的仙童,是上苍赐予人间的珍宝,定会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平安喜乐。

可事实不是那样,她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天生美貌给她带来的是一场场噩梦,像个玩具被玩弄,丢弃,践踏。

递给她馒头的那人说:“恨吗?恨就把天下所有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那日起,她再没有哭过。哪怕没有童子功的她去学最难的舞蹈,疼得撕心裂肺,也没有红眼圈。

金满堂教会了她如何勾人识人制人,惑人毁人。她被誉为天下第一舞姬,三言两语间就可以毁掉高世门阀。

她和金满堂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和目的。

她远不像表面上那么清澈单纯。

但同时她也失去了自由,永远无法和心上人在一起。她是权利的纽带,饶是金满堂也无法把她从权势中脱离出来。

而脱离了他们拼命得到的一切,他们就不再是他们了。

莺时的话只停留在金满堂的那句话上,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整个过程莺时都很轻松平静,仿佛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她,只是一个话本子里的悲惨女人,完全与她无关。

虞稚久久回不过神来,她似乎看到自己如果生在一个普通人家会是什么下场。

但是,在这个乱世中,即便她生于泼天富贵之下,也免不了走这一趟腌臜不堪的路。

“莺时。”虞稚定定地望着莺时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总有一天乱世会结束,天下昌盛太平,律法有序,百姓安居乐业,不必再在滔天权势下痛苦煎熬。”

即便这世间总有恶的存在,但也总有人在前仆后继地向光明前进。

莺时眸光闪烁,宛若洒满阳光的湖面般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嗯,我会看到那一天的。”

从她第一次上九州盛宴见到这个小姑娘时,她就觉得,世界会为其而改变。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