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副模样,他心里头跟针扎似的。
终于摸到了尔贤的棺木,尔玉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趴在地上,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抱住棺木的下方,随即,用额头狠狠地撞了去——
“周尔玉!”
谢昉攥紧了拳头,疾步走向前,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困在自己怀里。此时她终于哭出了声,额头上也有一片瘆人的青紫。
“都是我的错!我该想到大姐不肯走的!我该等她回来,亲自与她说离开的!”尔玉被禁锢在谢昉的臂弯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
“阿玉,”察觉到怀中人的异常,谢昉急忙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尔玉便如无法呼吸似的,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却始终不能呼出,谢昉连忙按住她的气门,这才将那一口气顺了过来,“阿玉,你冷静点,冷静点。”
周二爷被人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望见尔玉此状,更是心痛得无以复加,可他始终记着自己是父亲,便强忍住泪,颤颤巍巍地走到尔玉面前,蹲了下来,道:“好孩子,爹知道你和姐姐素来亲厚,只是人死不能复生......”
张子敬也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这些天,他一直在那里蹲着,见了尔玉,他的双腿一软,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上,好在张坡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搀住。
“我,是我的错,”张子敬的声音哑的愈发严重,尔玉和周二爷听了都不禁抬头看去,“我该早一日攻城的,只要一日...我便能救下她。”
“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看着那哭成一团的人,谢昉长叹了一口气,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小张将军,尔玉,你们要哭出个好歹,还要姨姐在那边为你们忧心不成?!”
周二爷拂袖拭去女儿眼角的泪水,宽慰道:“你家郎君说得有理,尔玉,你还有爹娘和弟弟,你若是也随着尔贤去了,可叫我们怎么活?”
“娘和明启如今在哪里?”尔玉的呼吸平缓了些,她缩在谢昉的胸口,将那一片的衣襟都哭湿,神智归来,才觉得不适,“他们可知道大姐的事?”
“你娘和明启都在铜陵附近,明启还要我转告你,安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好,家里有爹和他,叫你不必担心。”周二爷想了想,继续道,“我只是告诉他们回来崇州见一见二姑爷,报了平安以后,便未说太多。”
尔玉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气血上涌,眼前的景象开始倒置旋转。谢昉连忙将尔玉的身子扶正,见她还是没有缓过来,便又将她扶进屋子里歇着。
许家的屋子都被清扫过了,作守灵临时歇息的地方。尔玉被谢昉扶着坐在了床上,她不肯躺下,谢昉便由着她靠着床沿的支杆上。
待她找到了适宜的位置,谢昉便随手拿来个小垫子,垫在地上,自己再坐到垫子上,下巴枕在尔玉的膝头,就像通人性的小狗,正在费尽心思地逗主人家的开心。
“人总会有离开的那一天的。”盯着她半晌,谢昉缓缓开口。他知道尔玉这时候心里难受,她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气,谢昉闻着,突然觉得外面的风波都不算什么,在她的身边,一切都安静恬淡,让人舒心。
“从前不管什么事,我都会依靠大姐,闯了祸,哪怕天塌下来,都有她给我顶着。现下她没了,我总觉得心里少了一块什么。好像很多话没人一同说了,又好像从前设想过的那些日子,都破碎得像渣子似的。”
双眼涩得很,尔玉此刻竟惊觉自己流不出泪了,她疲劳地将自己身体的重心全部都放在那床栏上,呼吸渐稳,身子却好像是被抽空了似的,格外空荡、疲乏、虚弱。她吐出每一个字都格外费力,句与句之间,又要停顿许久。
她想说的,谢昉心里都明白,他只是沉默地聆听着,从尔玉的记忆碎片中,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她眼中的周尔贤。
“刚到京都的时候,许多大家闺秀都看不起我们,认为我们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粗鲁人,我火气大,几次想找她们理论,都是大姐拉住我。她说,人要懂得忍让,不是所有事都要逞口舌之快,只要我们行得端正,让她们挑不出毛病,她们自己便会觉得自己说得不对的。”
尔玉突然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的傻姐姐啊,时至今日,我还是只觉得她前半句话是对的。后半句话...既然有人存心挑你的毛病,那自然你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就算你再端正,她也能从鸡蛋里挑骨头。取悦于人,又何必呢?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谨小慎微,遵从着她心中的道义,可是她真的太傻了,有些事错了,并不是她的原因,可是她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她以为自己是神么?”
“可她却真的是我的神,”一滴泪忍不住又从她的眼角掉了出来,尔玉抓住谢昉的手,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他,“能不能,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谢昉深知,尔玉这话没开玩笑。倘若他真能拿出来一个方法,尔玉定会眼睛都不眨地去赴死,他突然生出一丝愠怒,可这怒火来得不明不白,看着眼前哭得快断了气的人儿,他又存了更多的怜惜。待平复心情后,谢昉温声道:“若姨姐还没...只是重伤,我尚且可以试试,再不成我去求求小师叔,他们药师谷一定有法子的。可是...我到这里的时候,姨姐已经走了许久了。阿玉,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
“我该知道的。”尔玉眸子里的目光熄了去,谢昉握住她的手,恳切道:“你还有我,阿玉,我是你的丈夫,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阿玉,”谢昉又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还带了些许哄骗的意味,“我的好阿玉....”
“找来许家剩下的族老,”尔玉的目光放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轻声道,“给大姐写一封和离书吧,她是想和离的,只不过碍于许家二老的恩情,又耽于周家的颜面。”
“她是爱张子敬的。”尔玉继续道,“她该是干干净净地走的。”
不为许家,也不为周家,更不为远在京都的张子敬。她只做她自己,翩跹于天地间的周尔贤。
谢昉望着她小鹿似的湿漉漉的双眼,一时失神,半晌才道:“好。”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