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认为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能有这一份追着人家后面报恩的仁善。”

谢昉这一辈子甚少这样与人针锋相对地说话,很多人的眼中,蓬莱的谢仙君都如春风一般温和,在蓬莱弟子的眼里,这位掌门的亲传弟子,也算是他们另一个层面的大师兄,更是宽厚善良,极好说话。

这般温和的人,却对施露有挥之不去的不信任感。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

“没有人是绝对的善恶,”施露刚说出口,突然觉得不管是蓬莱还是昆仑,这些正道中吹捧出来的天之骄子们总是这样的单纯,也对,施露想,他们天生就是高高活在云端的,自然接受不到来自泥土中任何的恶意,若是有,那便会被其他的纯善之人打为恶鬼,永世不得翻身,“我只想报恩,仅此而已。”

这句话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可是没人信。

是了,她这样就活在泥土里的人,有什么值得他人信赖的资本呢?

肮脏、龌龊、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用来形容她,连她自己都觉得,是没什么不合适的。

“为什么?”谢昉皱眉,问道,“你若是要报恩,有很多种方法,没必要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你......”

“私心也不是没有,”施露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她身上的那股气,是练琴中剑的好助力,从我见她第一面,便觉得她是个好料子。我如今武功尽失,可你也知道的,我当年的能耐不说是登峰造极,也......”

谢昉抬了抬眼,施露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自夸,确实是有些......

不自量力。

毕竟面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天资过人。

“不过我还是想把琴中剑传承下去的,我师尊你也知道的,她如今投在了青城派那儿,和祆教的狗贼一起为非作歹,想来是没几天活头了,我祖师奶奶,你应当知道的吧?从前她还去蓬莱挑战过,那时候你应该也不大,我的功夫是祖师奶奶教的。”

“你该说实话。”谢昉这回连眼都懒得抬,懒洋洋道,“你若还这样,现在就走,别让我再见到你。”

施露笑了笑,被揭穿了谎话,也很是从容:“我喜欢她身上的戾气。方才说的半真半假,她的确是个学琴中剑的好料子,我如今被废了功夫,修了些跟你们不一样的术法,不如这样,我们做一笔交易,你把她的戾气渡到我身上来,这样她也干净了,我也能拿到我想要的。”

“渡给你?”谢昉轻蔑地笑出了声,“给你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谢仙君,你也是被这个天下辜负了的人,这样舍生忘死又何必呢?”施露把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道,“待我功成,必当护......”

“你可以走了。”谢昉沉默片刻,开口道,“邪不压正,这句话你要记住。”

施露望着他,他的双眸中满是澄澈的清明,终了,她笑叹道:“少年心性。”

转身离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唯独剩下谢昉一个人,还有身边那碗将凉未凉的药。药香随着夜风钻入谢昉的鼻尖,他厌恶地将药推到一边去,可手指刚一触碰到药碗时,耳畔却回荡起施露方才说过的话。

“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

朝阳的第一缕光洒进尔玉的闺房,照在她的床上,给她脸上的轮廓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她醒来时,谢昉正躺在自己的身旁,闭着眼,面容俊美而清正,是熟睡的模样。

如同酒后疯魔,最痛苦的莫过是疯了一场后,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场疯都疯了什么,尔玉不禁举起自己的手,眉头紧皱——她竟然能有这般能耐?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盖了上来,兰香绕鼻,尔玉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谢昉已经醒来,正挑眉含笑看着他。他一手拄着头,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入怀中。

若是说有一种气味能让人安慰,尔玉想,那便是谢昉身上的味道。

属于他的味道,混着他常用的熏香,从前听他说,这兰香是他师父独爱的,他从小便浸在这气味里,如今也是习惯了。

想来他的师父,是希望他日后如空谷幽兰一般,刚强、自洁、出尘。

尔玉的心里有些难受,她抚上他的眉间,这里,为她皱了不知多少次。

“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再也不会瞒着你做安排了。”谢昉把她的小手放在心口处,让她感受着自己有力的心跳。

“嗯。”也许是晒的,尔玉的耳朵有些红,她把额头抵在他的颈间,小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控制住,对不起,我梦到了大姐,有些......”

“阿玉,不是你的原因,”谢昉轻抚她的纤瘦的背,她瘦了不少,背上的骨头有些硌人,他便更心疼了起来,“是我不好,以后你有什么都说出来,别憋着。”

“我总想着,夫妻之间,若是什么都摊开说了,未免日久两厌,彼此留一点空间,没准还能保持些神秘感。”尔玉在谢昉的怀里眨了眨眼睛,道,“我总有些怕,觉得我配不上你,便想要什么都听你的,可那样我又更觉着我没用。仔细想想,既然是夫妻,便应当是一体的,若是再像从前那样,你又和娶了活在后院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只要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欢喜,”谢昉顿了顿,又似畅想一般,道,“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随心所欲地活,嗯,想想也觉着有意思,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若是有一天提着刀在江湖上砍杀,那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尔玉笑着打了他一拳,力道也不大,谢昉却装得疼痛难忍,惹得尔玉连连发笑。

“谁说我一定要提刀入江湖啦?”尔玉掩面,闷声道,“我只是想同你并肩站在一起,谢昉,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

“做你想做的,阿玉,”谢昉不再调笑,眉眼温柔,他抚摸着尔玉的头发,动作轻柔,“我会一直支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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