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渗在她的鬓发中,尔玉紧攥着手,却无力从梦魇中挣脱。
“尔玉,我的小玉儿。”
是熟悉的身影,是姐姐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愈发清晰——是周尔贤!她站在枯井上,穿着出嫁那日的衣裳,目光冰凉。
“我嫁给许孝伯并不幸福,从小到大,都是我护着你,为什么你现在什么都不能为我做呢?”
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尔玉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是那一张一合间却无半点声响。
“活着也没意思,为什么你得到了想要的,我却什么都得不到呢?”
尔玉扑通一声跪在梦中尔贤的脚下,她拼命地摇头,想要把尔贤拽下来,不让她再在那枯井上站着,谁料尔贤突然狠戾地将尔玉踢开,掩面发出“桀桀”的怪笑。
“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就是个蛀虫,是个拖油瓶。”
梦醒了。
尔玉睁开双眼。
你就是个蛀虫,拖油瓶。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
头好疼。
尔玉这才发现自己睡在书案上,方才枕着的信纸已经被打湿,上面的痕迹不知是她的汗,还是她的泪滴。
雷轰隆地一声响。
雨声在接下来不久便由小及大,不一会儿,便在青石板上打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体内似乎有一种极其难耐的力量在燃烧,热泪就这样充盈着她的眼眶,可是无论如何都掉落不下来。每一寸皮肉,都如同正在经受着烈火烧灼,冲得她头昏脑涨。她猛然起身,拿出那把名为“铜钱”的剑,冲进雨幕中——
脑海中是被撕碎的香包,是折断的玉佩,是破碎的胭脂盒——剑锋闪着寒光,她垫脚一跃,剑气似乎震出了一场水波,眼前突然如书页般展出几招剑式,她横劈过去,细腰往后略倾,手腕凝结了不俗的力量,那一招,是谢昉使过的“御风”!是那重于侧腕发力,猛然斩杀的基础招式。她再挥手,出剑如狂风过林,连带着四周的风都猛了几分,剑尖一偏,击中高处伸进院墙的树枝,那树枝应声折断,还未落到地上,便被再次袭来的几剑唰唰剥开来,落在地上时,已然凄惨得不成样子。
那是犀望月。
是尔玉苦练许久都未参悟其法的犀望月!
可是尔玉却未感到半分高兴,她的头胀痛,连呼吸都极其困难,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个机器——一个心中只存了杀戮的机器。
隔着雨幕,院子中的回廊里站着一个老人,正负手望着这边。老人微微眯眼,目光中闪烁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一头,尔玉尚未察觉。她深感力不从心,却空怀一腔怨气、怒气,渴望被发泄出来。不知不觉间,手腕又凝结了力量,宝剑似乎感受到主人奇异的气息,开始不明地抖动。天空中乍一番雷,正劈在尔玉剑尖所指的那面目全非的树枝上,尔玉暴起,腾空行剑,竟是使出了谢昉《神剑真经》中画也未画的“绝云”!
还未等剑气带着剑身垂落,突然从不远处飞来一颗小石子,将尔玉的剑打歪,那一身的气无处消弭,竟是震得尔玉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脸蛋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蹭出了点点血痕。
喉咙发甜,一口血从她的口中喷了出来,鼻血也顺着流下,与地上的雨水混成一体。
血呛得她连连咳嗽,双眼也隐隐生出了血红。
“小丫头,你能化戾气为自己所用,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独一份的,你天分不错。”玄胡索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伞,不过他只遮了自己,对于趴在地上的尔玉倒是管也没管,只听他继续道,“但是你控制不住它,也就是说,你会使,但是你不会收,这可不成啊。”
尔玉也没力气回话,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更没有一处能使得出力气,石板的凉沁入她的身体,偏偏使得她的神智愈发清明,身上的疼痛愈发清晰。
“光靠喝药是压制不住了,你随我...你可还能站起来?”玄胡索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尔玉突然觉得,这个不太正经的小老头,此刻却像一棵古松一样,高大、坚定。
“自己站起来。”
她微微蜷起身子,靠着腕子上的余力,将自己的上半身拱起来,心口处又是一荡,她强忍着没把血喷向玄胡索的方向,而是侧头,不少血都吐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没力气了。
她再度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玄胡索边叹息边摇头,道:“看来老头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到底还是福乐窝里的娇小姐,想来跛道人的神丹在你这儿也就能当个人参用了,本以为神丹与戾气碰撞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出现,啧。”
跛道人,神丹。
眼前无端出现谢昉的脸,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玉石,都没有他的皮肤的颜色好看。他笑起来,便让人如沐春风,他那一瞥......
这样一个好的人,也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护在身后。
他总是在说着,有我,有我,一切有我。
她不想做他背后的小猫,她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虽然那对于她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那又如何呢?再痴心妄想,她如今也嫁给了他,也是他的妻。
万事,万物,既生,则必有行之能。
尔玉再度攥拳,用手指相合的力量支撑自己的身体以蜷起的姿态抬高,她双膝紧绷,终于挪高一点。
可这样的姿势仍然不能支撑着她站起来。
玄胡索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周尔玉,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能嫁给谢昉,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份运气?换了谁,得了这份机缘都能成。站起来,你明明能做到,只需要再使一点力气,再撑一撑,你便能撑下去,你便能站起来。”
再使一点力气,再撑一撑。
这句话后来支撑了尔玉许久。
在那几年空荡而苍白的人生里,她麻木地去用痛苦去丈量着凭空得到的一切,每当她快要跪在路上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这个雨夜。
她的伯乐,真正地像看待侄媳妇一样看着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觉着自己被接纳了。
她不再是那个被他的小师叔、师兄无视的“拖油瓶”。
她靠着自己惊人的毅力,以及对他的万分热爱,真正地站了起来。
......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