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不绝望,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晋阳!”

沈春燕都不知该怎么和这个与黎衍几乎同龄的大男孩解释这些天经历的事,“阿衍是多骄傲多优秀的一个人啊!你就当行行好,给他点时间好吗?

阿姨谢谢你专门从北京赶回来看他,但是晋阳,真的你别来了,他连大学同学都不见,就是觉得自己和他们同龄却变成这个样子!你也是一样啊,你活蹦乱跳的,他根本就不想见你,你又何必非要逼着他呢?”

宋晋阳觉得大家都走进了一个误区,问:“阿姨你也觉得黎衍没了两条腿就废了吗?

什么叫变成这个样子啊?

现在大家不是应该去鼓励他振作起来吗?

他自己难过,我们还要陪着他一起难过?

他自己说自己残废了,难道我们要附和吗?

这种想法是不对的呀,你越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很伤心,他越是觉得自己没救了,但我真不觉得他没救了!”

沈春燕懒得再和他废话了,手一指电梯方向:“晋阳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你先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我会照顾阿衍的,你再这样阿姨要生气了。”

“”宋晋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终是点头道,“行吧,那我先走了,阿姨你自己也保重身体,别太累了。”

宋晋阳第二天就回了北京,因为他马上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

回到北京后,他去实习的公司找面谈,说明自己家里发生的情况,解除了之前已经签下的就业协议。

关于这件事,宋桦没对他做过要求。

但宋晋阳知道,黎衍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不可能再待在北京,把责任都丢给家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六月,毕业典礼结束后,宋晋阳打包行李回到钱塘,住回家里。

他有过在电商巨头实习的经历,很快便在一家规模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应聘到运营岗位的工作,和他的专业是相符的,只是薪资比起在北京要低三分之一。

宋晋阳大三时考出了驾照,和宋桦商量后,宋桦拿出一笔钱,给他买了一辆十来万的代步车。

买车除了上下班代步,也是为了黎衍,现在这个情况,家里必须要有一辆车。

黎衍转院去康复医院就是宋晋阳接送的。

这时候黎衍还没做假肢,坐着轮椅、被沈春燕推着从住院大楼里出来时,下半身盖着一件外套。

七月盛夏,太阳很烈,久不见阳光的年轻男孩肤色苍白,神情麻木,脸瘦了一大圈,阳光刺到眼睛后,他忍不住抬手遮了遮脸。

住院大楼门口人来人往,黎衍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很快又低下了头,似乎想把整个上半身都团起来。

他双手死死揪着盖在身上的外套,低头往下看,轮椅踏板是翻起的,因为没有东西会踩在上面。

他心里一阵窒息,难过得几乎要晕过去,宋晋阳冷眼旁观,转过身带着他们往停车场去。

到车边,黎衍是被宋晋阳抱着上的车。

相识七年多,两个男孩子之间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就是在楼道里的那次打架。

除此以外,别说勾肩搭背了,他俩连击掌、碰拳都没有过。

打死宋晋阳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黎衍有身体上的接触。

双手穿过黎衍腋下要把他抱起来时,黎衍说:“别碰我腿。”

宋晋阳:“”

他只能悬抱着把黎衍抱上车后座,感到怀里的人浑身都在抖,宋晋阳想要缓解气氛,说:“你挺沉的啊。”

黎衍一瞬间就炸毛了:“嫌沉你就别碰我!我要你帮我了吗?

!”

“”宋晋阳让他在后座坐好,黎衍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下半身,他穿着一条沈春燕帮他裁剪过的宽松裤子,裤腿缝起来了,但还是有点长,软绵绵地搭在汽车椅面上。

他双手试图遮挡残腿,哪里挡得住,宋晋阳赶紧把那件外套丢给他,黎衍像是拿了救命稻草一样盖在残肢上,眼神慌张地四处乱看。

在康复医院,黎衍做好了假肢,宋晋阳见过他练习走路。

就看了一会儿,他就看不下去了,独自一人去室外抽烟。

他知道按黎衍的脾气是接受不了这种走路姿势的,人还变得那么矮,比沈春燕都矮,真特么操蛋!

后来黎衍提出想做一副更好点儿的假肢,沈春燕已经没钱了,宋桦和宋晋阳商量,他想把缺的这几万块钱补上。

宋晋阳说:“补呗,这是一辈子的事,说不定换个假肢他就能走得好点儿了。”

九月,黎衍从康复医院出院回家,依旧是宋晋阳开车去接送。

这一回,黎衍是穿着假肢上的车,车到永新东苑,黎衍下车坐上轮椅被推到单元楼下后,宋晋阳背对着他在他面前蹲下,说:“上来吧。”

黎衍定定地看着他的后背,慢慢抬手环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是宋晋阳第一次背黎衍上六楼,黎衍还穿着假肢。

80多斤的人,加上40斤的假肢,也有120多斤,不轻,身量还长,宋晋阳背得满吃力的。

上楼的时候他就在想,这楼都没电梯,以后黎衍怎么上下楼呢?

他哪里会料到,黎衍进了601,就根本没想着要下楼。

三年整,黎衍每年要去假肢公司进行一次假肢保养,还要去医院进行一次常规体检,这是躲不过的事儿,每次都是宋晋阳接送。

其他的事,比如去银行办卡、去办残疾证、去社区残联进行必要的登记也是宋晋阳把黎衍背上背下。

趁着每次下楼,黎衍会顺便去理发店剪个头,几乎每一次,他的头发都已经留到很长。

宋晋阳曾劝过黎衍换个电梯房,黎衍理都没理他,宋晋阳忍不住就开始叨叨,叨叨到后来两个人就吵起来,最后以黎衍的大吼大叫结束这个话题。

有一回宋晋阳刚好有事不能去,宋桦自告奋勇来背黎衍,结果上楼回家时,和黎衍两人在楼梯上摔了一跤,宋桦把脚都摔骨裂了,沈春燕当场就大哭起来。

宋晋阳知道后立刻赶过去,先把黎衍背上楼,再把宋桦背下楼送医院,后来再也不敢让老爸去干这事。

他对这件事发生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冲上楼梯看到横七竖八瘫在楼道上的两个男人,宋桦疼得直哼哼,黎衍干脆侧卧在地上,眼神空洞,就跟死了一样。

这期间,宋晋阳认识了杨瑾颂,两人一见钟情,开始谈恋爱。

从一开始,他就把家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给杨瑾颂。

他是单亲,暂时没有婚房,老爸有个交往近十年的同居老伴,阿姨对他很好。

不过,阿姨有个身体残疾的儿子,算是他异父异母的弟弟,平时需要帮一把。

感谢杨瑾颂并没有被吓跑,依旧愿意和他在一起。

宋晋阳知道这几年黎衍是靠写网文为生,他也是家人中唯一一个知道黎衍笔名的人,这笔名连沈春燕都说不清。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很简单,黎衍和平台签约,需要邮寄合同,合同要打印,还要复印身份证,家里又没有打印机,沈春燕搞不清这些事,黎衍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求助宋晋阳。

“不许把我笔名说出去,你答不答应?”

在把装着合同的盘和自己身份证交给宋晋阳前,黎衍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开口。

这时候的黎衍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曾经那个阳光开朗、骄傲得瑟的大男孩早就消失不见。

他穿着假肢坐在轮椅上,浑身不修边幅,脸色苍白如纸,最大的变化就是眼神。

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光亮,黑色的眼珠子暗沉沉的,看着人时居然有些阴森。

宋晋阳一口应下:“我答应,绝对不会说出去。”

这年五月,黎衍下楼去体检了一次、又理发后,就再也没下过楼。

一直到十一月初,沈春燕告诉宋晋阳,黎衍要结婚了,请他帮忙背黎衍下楼去进行结婚登记。

宋晋阳:“哈?

!”

他想,白日见鬼啊!是哪个女孩子疯球了?

要和黎衍结婚?

图什么?

图他头发长?

图他脾气暴吗?

还是图他瘦得皮包骨啊?

后来,他便见到了那个疑似疯球的女孩子居然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年纪还很轻,个头不高,穿着一件毛绒绒的咖啡色毛衣,底下是休闲裤配黑皮鞋。

她脑袋后面扎着马尾辫,笑起来乖巧伶俐,眼睛亮晶晶,声音软软地叫他:“晋阳哥哥。”

宋晋阳:“”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否极泰来!

宋晋阳瞪大眼睛,突然就觉得,事情好像出现了转机。

一年零八个月后。

深更半夜,雅林豪庭11幢2单元304室内,电视机上的球赛激战正酣。

两个男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着轮椅,面前是一堆鸡骨头、鸭骨头,还有或空或满的啤酒罐。

黎衍支持德国队,宋晋阳支持西班牙队,两人一人拍了一张一百块在椅面上,对着电视机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挥拳大叫。

“好球!”

“哎操!这臭脚!”

“传传传,你倒是传啊操!带你妹啊带!”

“有有有有有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临近终场,德国队领先两球,提前锁定胜局,黎衍开心地拿起两张一百块,甩了甩后挑眉看向宋晋阳:“谢啦!”

宋晋阳一身汗衫、裤衩、人字拖,冷眼看他:“你好意思吗?

我是房奴,吃的喝的都是我带来的,你特么还赚我钱?”

“愿赌服输啊大哥!”

黎衍笑起来,“我空调不要钱啊?

电视机电费不要钱啊?

你去外头开个房看球,这点儿钱还不够呢!”

宋晋阳没脾气了,等球赛完全结束,他去洗了个手,说:“我走了。”

“挺晚了,你要不要睡这儿?”

黎衍指指小房间,“小树今天找同事看球去了,不回来。”

“算啦,就一点点路,走走也没几分钟,而且明早还得换衣服。”

宋晋阳想了想,说,“给我一支烟,我烟没了。”

黎衍转着轮椅去阳台上拿烟和打火机,回来交给他。

宋晋阳看着他,他没穿假肢,身上也是一件恤,底下是一条橘色篮球裤,长长的裤腿耷拉在椅面上,遮住了他的残肢。

“谢了。”

宋晋阳接过烟盒和打火机,只抽出一根,又把烟盒还给黎衍,“我走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都要上班呢。”

“嗯,你走了我就睡了。”

黎衍笑着说。

宋晋阳开门出去,回头冲黎衍挥挥手:“走了啊,再过来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行,明天12点那场应该也很精彩,你来吧,我准备吃的喝的。”

黎衍打个响指,“今儿赚外快了。”

“臭不要脸。”

宋晋阳打个哈欠,“明天再说吧,真走了,拜拜。”

“拜拜!能来就来,明天小树也在,人多热闹。”

黎衍锲而不舍地邀请他。

“行吧。”

宋晋阳答应了。

黎衍目送他走进电梯,才把门给关上。

夏天的夜晚,宋晋阳一个人晃荡晃荡走在回永新东苑的路上。

脚上夹着人字拖,走得踢踢踏踏的,指间又有一支烟,一边走一边抽一口。

马路上开过一辆大货车,是晚上限行结束后才会出现的那种车,大概是去哪个楼盘工地吧,开过路面时轰隆轰隆地响。

宋晋阳看着那辆车快速驶过,心想,司机师傅,开慢点吧,这一个不小心,毁掉的不光是你自己,还可能是别人的后半辈子啊。

幸好,经过那么多人的共同努力,家里那位臭得瑟算是跌跌撞撞地回到正轨了。

等到周俏从新加坡回来,他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宋晋阳输了钱,心情却很愉快,在路上像个孩子似的蹦了几步,甩着手,情不自禁地吹了几声口哨。

裤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杨瑾颂。

她怒气冲冲:“你疯了是不是?

几点钟了?

还不回来?

明天不上班的啊?”

“来了来了,走在路上了,马上到家!”

宋晋阳赔着不是,抬起头,永新东苑小区大门近在眼前,“老婆,我已经走到咱家门口啦!”

番外一、宋晋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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