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看了那血迹一眼,将鞭子往身后一背,转而朝别的地方巡视去,而担着石头从此经过的那些人,因要绕开这一块地儿,而显得非常不耐烦,其中一人,还出气般地朝贾赦的身上踢了一脚,叫了一声“晦气”。

入夜时分,高霭便听说贾赦已经死了。

而在城外逗留了两日的孔安,听说贾赦死了之后,一副行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样子赶过来,悲戚不已,围着贾赦的尸体转着圈儿,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怎地向侯爷交代呢?”

孔安早两日就到了,听闻高霭前来,便没有即刻就进城,也是想着看看朝廷的动向,没想到,这一次,顾铭臣竟是帮了大忙了。

刘青峰吓得半死,在县衙的后署间,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屋梁上挂着三尺白绫,他就这么坐着看着那白绫,想把自己挂上去又不敢。

身边跟了良久的管事在门外劝着,“老爷,这会子也没人逼着您去死,您又何苦这么赶着呢,待高大人或是宁国侯有了什么消息传来,您再寻短见也不迟啊!”

刘青峰一听,是这个道理,暂时也没人搭理自己,自己也没做错啥,不过是巴结了该巴结的人,办了当办的差事而已,凭什么自己要去死?

刘青峰没有死成,邢夫人却是抢了先,她依附贾赦而活,当初跟着贾赦流放,贾府的态度她就已经十分明了了,眼下贾赦都没有了活路,她一个贾赦的未亡人,就算贾母不想要她的命,贾琮又如何肯让她活着?

邢夫人的尸体挂在屋梁上三天,才有人发现,幸好这北地的入了冬之后,天气很冷,如同一个天然冰柜,尚能保存。

一共两具棺材,装着贾赦和邢夫人,由孔安押运着,往神京城里去,至于那些跟着贾赦前来的姬妾,孔安将这些人全部都放了自由。

河北这边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来,越是往南走,气温要稍微高一些,但因下了雨,道路泥泞不堪,两口棺材不轻,一路上行走不快,再加上,路上竟然遇到了要劫尸体的,越发耽误了行程。

等回到京城的时候,路上走了将近两个月了,神京城里的年味儿开始浓起来。

孔安进城的那一日,从辽东的捷报也传来了,赫图阿拉城被宁国侯攻破,奴儿哈赤率领一部分建州女真朝北逃逸,因大山重重,山路崎岖,竟让那老奴给逃脱了。

孔安心说,逃脱了好,为了防止奴儿哈赤卷土重来,朝廷也必然不得不派武将镇守辽东,正好侯爷也可待在辽东而不用调回京城。

此时的神京城中,在老百姓看不到的深海之底,随着泰启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夺嫡之战已是如火如荼。

孔安是知道,侯爷不可能站队哪一方的,也不管是谁将来坐上那个位置,都少不了要侯爷这样的人。

荣国府里,宝玉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正坐在廊檐下看雪,冷风袭来,他握紧拳头,凑到嘴边,不时地咳嗽上两声。

袭人听闻声音,忙赶过来将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盖在他的身上,“二爷好不容易好了,也不爱惜身体,在这冷风底下坐着,再吹出些好歹来,我们怎么办?”

他胸前的那一块玉,光彩比之从前要更加盛一些。

当初,贾府连棺材都给他准备好了,谁知,却来了一僧一道,说是昔年青埂峰下的旧识,能治好宝玉的病,说个话疯疯癫癫,贾政要将这怪诞不经的二人打将出去,被贾母拦着了,将宝玉死马当作活马医,那二人将宝玉的这块玉拿着奉诵了几句经文,原本变得黯淡无光,如一块石头样的玉,重新焕发了光彩。

三日后,宝玉便清醒了过来,这将养了近两个月光景,到底是身体大亏了,还不曾复原过来。

“我今日已是好多了!”病中之事,宝玉已是忘得一干二净,活像是喝过了孟婆汤般。

鸳鸯过来了,责怪袭人,道,“你怎地让他一大早的坐在这风口上?”

袭人忙道,“我才说什么?二爷只不听我的,回头又是我们吃了挂落。”

鸳鸯也不管这些,拉着宝玉道,“二爷快去,老太太正念叨你呢,说是一大早的,也不知你如何了,比昨日是不是又好了些?”

宝玉咳嗽两声,一张依旧如满月般的脸上,哪里还有昔日的神采,带着些青灰苍白,唇瓣上起了一层死皮,看神色,倒有些像是个久经风霜的老头了。

也着实是叫人看着心疼。

宝玉两腿依旧虚浮,鸳鸯放慢了脚步,二人一齐到了荣庆堂,见王夫人、熙凤、李纨、薛姨妈母女也都来了,难得今日元春也从闺房里走出来了,正坐着与薛宝钗说话。

她的亲事到底还是定给了孙家,待过了年就出阁,将来去了山西,好就近照顾大老爷,这是贾母的一点私心。

“这也是大丫头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不知说到了什么,王夫人笑着道,她这些日子为元春准备嫁妆,有点儿忙,好在宝玉活过来了,只须好生将养着身子,旁的烦心事也没有了。

看到宝玉进来,王夫人的目光便黏在了儿子的身上,牵了他的手摸了摸,见手是温热,也就放了心。

不及宝玉行礼,贾母忙笑眯眯地道,“快过来坐着,听说你昨日夜里还读书了,身子骨儿又没养好,读什么书?趁早将那书别读了,将来有的是功夫读书呢。”

宝玉笑了笑,应声下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朝宝钗看去,宝钗却是并没有看他,而是目光投向别处。

二人的婚事,如今在府中有人在传着,说是金玉良缘的话,宝玉以为宝姐姐是害羞,也没在意,目光只在她雪腻般的脸蛋儿上流连片刻,便收了回来。

不多时,贾政也来了,兴高采烈,“琮哥儿又立了大功,竟然将赫图阿拉城给攻下了,这可是灭国之功,天大的功劳呢!”

贾母的脸沉了下来,“他立再大的功劳,也落不到我们的头上,说这些做什么?倒是你大兄,不知道在北边怎样,今年的年货给他那边也送一份过去,还有衣物,我叫鸳鸯打理好,回头一并送过去。”

贾政忙道,“大兄那边,我让琏儿再从公中支一千两银子送过去。不过,琮哥儿那边,立下了功劳,皇上这次,说不得要晋爵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晋爵也是晋东府那一支的,与他们这边何干呢?

这个二儿子,一天到晚,操别人家的心!

王夫人见贾政进来后,看都不往宝玉身上看一眼,宝玉快要死了的时候,贾政倒是还会难过地掉两滴泪,宝玉活过来了,贾政活像是一副宝玉没有死的遗憾样儿。

王夫人倒是不会想到,这是因了宝玉不争气丢人现眼之故,只以为是赵姨娘母子俩挑唆的,自家老爷喜欢读书人,王夫人也是深知这一点,便试探地道,“老爷,宝玉过了年,身体该养好了,春上不如请个先生在家教宝玉读书?”

宝玉慢半拍地愣了一下,他要去读书吗?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果然,贾政的眼睛一亮,朝宝玉看去,见他面色发白,和往日神光玉秀比起来,精气神像是没了,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心疼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若是能用功,那也是他的造化。”

谁知,贾政话音还未落下,贾母便道,“待他好全了再说,这一次,若不是你们成日里挑唆得他读书,他会这样?”

贾政的眉头一锁,低下头便不再言语,只当不曾养过这个儿子。

外头,贾琏急匆匆地进来了,熙凤正要拦着,却被贾琏一下子扒开,他上前两步,几乎冲到了贾母的跟前,道,“老太太,大老爷……他没了!”

整个荣庆堂里,一时间,就好似被上天之手,按住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惊成了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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