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章 番外08父子】

皇城后宫,乾清宫往西不远处有一座钟粹宫。

这里是贵妃厉冰雪的寝宫。

从大同三年开始,厉冰雪便不再直接插手军中事务,毕竟她身为贵妃不好再像以前那样长期待在军营,其实陆沉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只是厉冰雪不愿引来外朝那些重臣的劝谏。

即便如此,她在军中依旧拥有相当深远的影响力,尤其是像成国公徐桂、荆国公范文定、安国公霍真、靖远侯张展这些当年出身于靖州都督府的武勋,对厉冰雪素来恭敬有加。

偏殿之中,时年三十四岁的厉冰雪坐在榻上,和两名皇子说着闲话。

坐在右边交椅上的男童是九皇子陆珝,今年七岁,暂时还随母亲住在这座钟粹宫里。

他明显继承了厉冰雪外貌的优点,皮肤白净五官俊秀,眉眼间又能依稀看到几分渐有轮廓的英气,单论长相在一众皇子中只次于太子陆九思和四皇子陆璟。

在他长大的这些年,厉冰雪渐渐放下外朝的事情,将精力转到后宫之中,故而有充足的时间教导和培养他,使他没有养成骄娇二气,虽然年幼却很懂礼数。

坐在他对面的便是二皇子陆琛,今年已满十一岁。

相较于一母同胞还很稚嫩的弟弟,陆琛隐约有了少年人的气质。

他去年离开钟粹宫,目前住在皇城东边相邻的皇子所,这是皇子们从十岁到十六岁之间的住处,他们会在这里读书习武,平日里可以随时入宫求见自己的母亲,至于父亲那要看陆沉有没有空闲。

所有皇子当中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太子陆九思,他从一开始就住在东宫。

母子之间的闲谈很温馨,厉冰雪素来不喜那些华而不实的大道理,因此她更多关注的是陆琛在皇子所的生活细节,譬如衣食住行各方面,以及他这一年究竟学到了哪些东西,和其他皇子相处如何,有没有交到一些新朋友等等。

“我前几日见到成国公夫人,她说徐准那小子成日里就跟在你身边?”

厉冰雪笑吟吟地看着二皇子。

徐准是成国公徐桂的幼子,今年十二岁。

皇子们当然不会与外界隔绝,陆沉绝对不允许这种状况发生,因此他们无论读书习武都有一群伙伴,那就是京中颇为出色的武勋将门子弟。

陆琛论年纪仅次于太子陆九思,他的母族在军中人脉深厚,亲舅舅是军工部尚书,自身又有不错的武学天赋,轻易便能赢得一些半大小子的尊重。

“是的,母亲。”

陆琛恭敬地说道:“孩儿知道分寸,往后会尽量注意影响。”

厉冰雪微微一怔,旋即摇头道:“你这孩子……莫要胡思乱想,身正不怕影子歪,该有的交际不必避讳。你父皇早就说过,关于你们这些皇子的前程,他早几年便有了定夺,只要你们好生读书习武增长见识便可。”

陆琛微微垂首道:“孩儿记下了。”

厉冰雪心中略有些无奈。

陆琛和陆珝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身为母亲当然不会偏爱哪一个,但是目前看来陆琛的性子似乎不太像她,小小年纪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同样不像他的父亲,当年厉冰雪和陆沉在广陵城相识的时候,他虽然渐有龙象之气,却从来不会故作高深。

好在陆琛还小,自己多些时间开解,想来应该能慢慢转过弯来。

厉冰雪刚要再起话头,殿外忽有人通传,没过多久便见端妃顾婉儿笑着走了进来。

两名皇子连忙起身行礼,顾婉儿一叠声地止住,然后主动给厉冰雪请安。

多年过去,曾经的永嘉魁容颜不改,愈发添了几分风雅韵致。

或许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的缘故,顾婉儿在宫里的生活颇为安逸。她对林溪和王初珑极为尊重,和厉冰雪又有当年相互陪伴的深厚情谊,再加上不争不抢安分守常,兼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不光其他贵人对她很客气,就连陆沉也会时常去她那里排遣疲劳。

“刚才还想着你有些日子没来,结果你便来了。”

厉冰雪笑着请她入座。

顾婉儿喟然道:“还不是陆琦那孩子非闹着不想习武,我怎么说他都不听,真是拿他没办法。这么多皇子都要习武健体,不是说要让他们练成多厉害的高手,终究能少些小病小灾,未尝不能延年益寿。”

陆琦便是顾婉儿所生的六皇子,她膝下只有这一个子嗣,难免溺爱一些,好在陆琦性情内秀,唯爱读书练字,从来不会在外招惹麻烦。

厉冰雪登时心有戚戚,当娘的都不轻松呢。

顾婉儿面带微笑,话锋一转道:“姐姐,我方才听说了一件新鲜事。”

厉冰雪按下思绪笑问道:“你都快成宫里的包打听,也就是陛下不愿拘着你。说吧,又是哪里的趣事?”

“这会外面都传开了。”

顾婉儿啧啧赞道:“主角就是我们的大公主!”

“长乐?”

厉冰雪讶异道:“她怎么了?”

顾婉儿赞道:“还能怎么了?长乐上午微服出宫,不知怎地就在西城发现一桩大案子,好像是一家蛮有名气的酒楼,背地里干着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恶事,长乐带着一群亲卫当场抓了现行,又提前和顺天府打了招呼,直接人赃并获!”

“不怪陛下那么喜欢她。”

厉冰雪道:“这种事难以禁绝,她能帮她父皇分忧也是极好的,只不知究竟是何人这般胆大妄为?能闹出这么大的阵势,怕是和朝中某位重臣脱不开干系。”

“这个倒不清楚。”

顾婉儿摇头道:“我只听人隐约提了一嘴,好像叫什么锦绣楼。”

厉冰雪并未注意到,当顾婉儿说出锦绣楼三字之时,陆琛神色剧变,又立刻低下头以作掩饰。

年仅十一岁的二皇子垂首低眉,袖中的双手悄然攥紧,心里的恐慌无法用言语形容。

……

勤政殿,御书房。

陆辛夷仪态端正地站在御座之侧,和太子陆九思并肩而立。

堂下有两位重臣对面而坐,左边是满头白发的首辅许佐,右边则是首席军机大臣、保国公李景达。

还有一人身材精壮,两鬓略有白,此刻却是双膝下跪,伏首于地。

正是匆匆入宫的成国公徐桂。

御案之后,陆沉抬手揉了揉眉心,没好气地说道:“起来吧。”

徐桂无比愧疚地回道:“陛下,臣没脸站着。”

“堂堂国公在朕面前耍无赖,成何体统?”

陆沉脸上不见喜怒,从语气判断似乎没有太多的怒意。

徐桂却不敢大意,他比世间绝大多数人更清楚天子的忌讳,尤其是这种仰仗权势欺压平民的恶行,放在以往历朝历代或许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当今天子不同——你若做了就永远别让他知道,不然一定是顶格的严惩,三年前平安侯路靖就是因为谋夺民财被夺爵处死。

故此他老老实实地说道:“陛下,锦绣楼是臣家里的产业,徐凌那个畜生虽然没有胆子做这种事,但他既是锦绣楼的东家,出了事就应当承担责任,臣同样有教子无方的罪过。臣请陛下着有司彻查此案,最后按照朝廷法度严惩所有涉案人等,包括臣和徐凌在内,臣绝无怨言!”

李景达默默一叹。

他知道徐桂不是故意作态,此人几十年来一直就是这样的光棍性子,否则也不会早早就赢得天子的信赖和器重,将京畿地区三分之一的兵力交给他执掌。

“你先起来。”

陆沉稍稍加重语气,徐桂倒也不傻,连忙谢恩站了起来。

“区区一个锦绣楼,就因为有你成国公的威名挡着,莫说顺天府的官差,就连织经司都不便安置太多耳目。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楼中的管事以那个胡清晏为首,在短短一年零两个月里,裹挟逼迫四十余名女子为娼妓,又将其中十七人凌虐致死。”

陆沉翻着面前的案卷,淡淡道:“事到如今,无论你们父子有没有牵扯其中,这桩案子的后果都得承担起来。”

天子越平静,徐桂心里就越没底。

陆沉转而看着许佐问道:“首辅如何看待此案?”

许佐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徐桂,沉吟道:“陛下,从古到今青楼行当都难以禁绝,然则这项营生既有伤风化,又会滋生大量罪孽。在臣看来,不排除有一些女子甘愿入此行当,但更多是被迫而为,由此引发很多拐卖、胁迫、凌虐乃至人命案子。前几年朝廷确实无暇顾及,如今不妨借着锦绣楼一案,对国内所有青楼做一番排查和整顿。”

李景达暗道不愧是首辅,这才是值得俺老李学习的榜样啊。

他觉得锦绣楼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案情清晰明了,唯一值得斟酌的地方在于如何处置徐桂和徐凌这对父子。

许佐固然是首辅之尊,却从来不会插手军方事务,眼下自然也不会干涉此事,但他同样不能避而不答,因此只需稍稍拔高此案的高度,便是两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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