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旸知道朝中台谏盯着他呢。
别看他昨日早朝以一敌众，驳退一干台谏，但这些人中必然有心怀怨恨的，不得不防。
“下官省得。”杨义连忙答应，随即犹豫道：“但若是有人贪得无厌……”
赵旸脑海中忽然闪过张尧佐的容貌，轻笑道：“交由开封府处理。”
没错，在他看来，新任知开封府事，十有八九就是张尧佐了。
倒不是他自视甚高，有十足把握能够说服官家，他只是知道内情——单看最近官家夜夜宿于张贵妃的宁华殿，他就断定官家无法拒绝张贵妃的恳求。
这也是他会应下此事的最关键原因。
“下官明白了。”杨义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道。
随后在杨义的带领下，赵旸于繁塔一带转了几圈，实际视察了当地环境，随即便带着王中正等人又乘马车返回内城。
这一去一回，足足花了他两个多时辰，以至于他回到垂拱殿时，天色已临近黄昏。
此时殿内，赵祯仍在忙碌于批阅各地的札子，一听赵旸前来便将其唤入，没好气道：“使唤朕做事的，你还是头一个。”
“我这不是为国举荐人才嘛。”赵旸拱手作揖道。
“哼。”赵祯轻哼一声道：“朕已下诏临安转运使，两月内便知结果。”
“官家英明。”赵旸小小恭维了一句，转头看向修起居注的位子，意外发现今日当值的并非曾公亮，但也并非毋湜、杨伟等与他结怨较深的，而是知谏院王贽。
不得不说，这位真可谓是人才，劾奏之词滴水不漏，又善见风使舵，算是昨日早朝唯一一位得以明哲保身的谏官，给赵旸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见赵旸转头看来，王贽虽出于自身职责并未出声行礼，但亦点头示意作为招呼。
赵旸自然也点头示意作为回应。
毕竟，虽说王贽也弹劾过他，但他也报复回去了，也算是两清了，考虑到目前朝中约约二十名台谏赵旸至少得罪一半，既然对方有意示好，他自然也没必要再得罪人家。
就在他点头回应时，赵祯忽然突兀道：“赵旸，今日有人向朕举荐，荐张尧佐出任知开封府事一职，你觉得如何？”
不止殿内众人一愣，赵旸也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向赵祯，咧嘴一笑，心下暗道：今日？我看是昨晚有人举荐吧？枕边举荐。
“谁？”赵旸不好怀疑地问道。
官家果然语塞，半晌后没好气斥道：“是朕问你还是你问朕？”
眼见官家即将恼羞成怒，赵旸见好就收，想了想道：“臣以为……或可，或不可。”
赵祯气乐了，语气莫名道：“你这是戏弄朕呢？”
“怎么会？”赵旸拱拱手道：“臣与张尧佐，其实也谈不上深交，不知他品性如何，才能如何，又如何能评价他能否胜任？是否任他为开封府事，最终还是要看官家的态度。”
赵祯面色稍霁，看着赵旸语气莫名道：“朕以为你会替他说两句好话，据朕所知，他不是还宴请过你么？”赵祯语气莫名道。
“一顿酒宴岂能收买臣对官家的忠心？”赵旸故作义正言辞。
赵祯恨地牙痒痒，瞪了赵旸一眼道：“朕和你说正事呢，莫要胡闹，你觉得他是否能胜任知开封府事一职？”
赵旸想了想道：“据臣所知，开封府体制完善，是否有人出任知开封府事一职，不甚影响开封府正常运作，既然钱明逸之流可以出任，张尧佐也无不可。”
赵祯的目光终于稍微柔和了些，故作犹豫道：“然先前又有人弹劾张尧佐嚣张跋扈……”
赵旸暗自撇撇嘴，配合道：“若是此事，就臣所见，他已痛改前非，想必不会再行跋扈之举。”
“唔。”赵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朕就给他一次机会，赵旸，你身为台谏，也替朕盯着他。”
“是……”赵旸暗自撇撇嘴道。
此时就见赵旸挥挥手道：“好了，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听到这话，赵旸忍不住吐槽道：“官家，您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赵祯被说得有些尴尬，疑惑道：“怎么？还有事？”
“范相公之子范纯仁，官家见过的，今日臣去寻他，碰巧撞见与他交好的另外几名赴京赶考的举子，因臣未取表字，交往期间多有不便，是故我想是否应当取个表字……”
“哦。”赵祯当即来了兴致，“这个倒是……你且过来，王知谏也来出出主意。”
“遵命。”王贽连忙起身，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走到御桌旁。
待王守规收拾好御桌上的札子，铺上一张纸，赵祯提笔在纸上写下繁体的“暘”字。
待最后一笔落下，他忽然愣住，凝视暘字片刻，转头又看赵旸，神色复杂，久久不语。
“官家？”赵旸等了许久不见赵祯有何反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祯这才有了反应，没好气地打掉赵旸的手，又前后在纸上写下“旭”、“昇”二字，王贽忙引经据典道：“旭字好，‘旭日始东升’；昇字亦不错，‘景行行止，昇于四方’。”
赵祯又写了一个“昊”，但片刻就皱着眉头将其划去，写下一个“昌”字。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王贽在旁道。
直至赵祯又写下一个“昭”字，王贽忽然愣住，小心翼翼欲言又止道：“于昭于天……官家，是否过于重了？”
赵祯微皱着思忖片刻，又瞥了眼赵旸，权衡再三终是将“昭”字划去，又写了一个“煦”字，王贽忙道：“煦煦雨阳，霭霭原隰。有觉其煦，莫感其寒。……煦字也不错。”
随后赵祯陆续又写下“杲”、“熙”、“明”、“晖”等字，赵旸疑惑问道：“怎么都是单字？当今的表字不都是两字么？”
赵祯抬头看向赵旸，沉默半晌后，语气莫名道：“先取单字，后再配一字即可。”
说罢，他将手中毛笔一丢道：“朕倦了，你自己选吧。”
赵旸愣了愣，但也看出官家是真的有些倦了，遂看着纸上的字道：“旭字还不错，就是不知如何搭配。”
“东旭如何？”王贽在旁出主意道。
“赵旸，字东旭？”赵旸轻声念了一遍，摇摇头看似不甚满意，“昌字呢？”
“朝昌？”王贽建议道。
“怪怪的。”赵旸再次摇头，“景字呢？”
“景行如何？景行行止，昇于四方。”
“景行？赵旸，字景行？”赵旸低声念叨几遍，点点头道：“好像不错……多谢王知谏，王知谏果然是博学之士。”
“哪里哪里。”王贽绷着笑道，心中却颇为欢喜。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代杨伟当值居然还有这等收获，就凭他今日从旁协助赵旸取字，这位深受官家宠信的小郎君日后不得照顾照顾他？
“景行么，却也不错。”赵祯淡淡道，不知为何已失去了之前的兴致勃勃。
片刻后，赵旸心满意足地离去，王贽也回到了自己的小座，王守规正要上前收起那张纸，却被赵祯抬手阻止。
“煦字不好么？”官家低若蚊音地低喃，凝视半晌后，拾起桌上先前被他弃于一旁的毛笔，提笔在煦字前加了一个宗字。
宗煦……
惊鸿一瞥窥到这二字的王守规忙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轻叹一声，赵祯掷笔于一旁，将那张纸揉成一团。
“王都知，替朕收拾掉。”
“是，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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