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诬赖,打得祝无哀措手不及,他急忙道:“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着了,你冤枉我干啥?”

老人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堆,神色变得扭曲丑陋,尖声尖气,像一个泼皮无赖一样大喊大叫:“没天理啊,当街把人撞倒了还不想负责,你今天不跟我说清楚,就甭想走了,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路边的“盲人”,街上的“聋人”,纷纷恢复了“视力”和“听力”。

他们停下脚步,漠然的脸上变得复杂起来,仿佛在说:我们早知如此。

祝无哀摆脱老人的手,“都说了不是我,你不要倚老卖老欺负人啊!”

老人直接躺地上。

撒泼打滚。

“没天理啊——

“把人推倒了就不管了!

“大家给我评评理啊……”

祝无哀满脸鄙夷。

老人在地上滚来滚去。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周遭。

刚刚路过此地,不知道事情缘由的人们以为少年真的做了坏事,义愤填膺地冲上来,团团围住了少年。

“怎么回事?”

“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把老人推倒在地呢?做人要有良心呐。”

“对啊,心这么如此狠毒……”

人们七嘴八舌。

唾沫星子乱喷乱洒。

他们喝令少年为自己做下的恶事负责,仿佛全都亲眼看见了少年撞倒了老人。

他们抬起头颅。

满是伸张正义的姿态。

他们展开双手,拦住他们眼中的恶人,张开嘴巴怒骂少年品行恶劣,却谁都没有上前搀扶那个还在地上呻吟的老人。

比起可能要担风险的善举,这场劝人向善的义举“宝贵而廉价”。

既可以体现他们具有善良美好的宝贵品质,又不用担心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损失钱财的代价。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推人了?”祝无哀心里燃起熊熊怒火。

人们团团围住少年。

“你说你没有推人,难不成还是这位老人家诬赖你了?”

“人家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会厚脸无耻地诬赖一个后辈呢?”

“哎哟,疼死我了!”

倒在地上的老人见到越来越多的人为自己撑腰,叫得更大声了。

大义凛然的人们加大了呵斥声,将这场“正义的诬赖”变得声势浩大。

祝无哀叹了一口气。

懒得多费口舌解释。

“嚯!”

少年挥动黑色大钝剑,用粗暴蛮横的手段,对付道德的谴责。

满脸正气的人们躲开祝无哀的剑,一边倒退,一边怒骂着少年的道德败坏。

谴责的声音慢慢变小。

被街头杂乱的声音淹没。

路人们收起义愤填膺。

回归人海。

祝无哀望向老人。

两人的目光相撞。

老人脸上本是狡猾的洋洋得意,在沉默的对视里,化为辛辣的讽刺。

他收回目光,打了一个喷嚏,起身,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人。

少年瞄准老人的屁股,纵身一跃,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老人“哎哟”一声,扑倒在地,摸着屁股,声嘶力竭地喊道:“打人了,杀人了,没天理啊,救命啊!”

祝无哀神色鄙夷,沉声道:“这回不是诬赖了,你可以继续叫了。”

老人的声音再度惹起周围人的注意,这一次,有好多人亲眼见到少年踹翻了老人,却都没有义愤填膺地冲上前来。

人们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黑色大钝剑,小声地咒骂品行恶劣的少年,却始终没有人采取行动。

祝无哀在人们虫鸣般的谴责声里咧开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

眼前突然一黑!

脑袋天旋地转的,难受极了。

祝无哀揉揉眼睛,睁开一看,自己又置身于同一条街道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

好像只是一个梦。

路的正前方,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走着走着,突然“砰咚”一声,跌倒在地。

路边的行人对此漠不关心。

祝无哀挠挠头。

“又来,还有完没完了?”

老人呻吟着伸手求救。

“小伙子,帮帮我……”

祝无哀看着这个在自己眼前摔了几次的人,露出鄙夷的神色,“老泼皮,你当我傻吗?又来!这次我可不会上当了,你想在躺在地上就随便你,我可不奉陪了。”

祝无哀迈开脚步朝前,忽然瞅见老人的额头,渗出了鲜血的血液。

他皱紧眉头,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来,扶起了老人。

“你没事吧?这么大的年纪了,非得摔在地上讹人,有意思吗?”

老人慢慢抬头。

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

“你他娘的是憨批吗?”

街头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的脸变得模糊。

周遭的一切随即化为乌有。

祝无哀愕然。

耳边传来贺尔零沙哑难听的声音:“无哀,我是该说你善良,还是说你笨呢!”

祝无哀环顾四周。

原来自己并没有离开欢糖镇,刚才见到的一切,都是贺尔零造出的幻象。

贺尔零努力睁大早已失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少年。

他原以为死鱼眼小子的心地澄澈干净,是因为未经世事,不知道人心可怕。

于是造出幻象,让少年亲身体验凛冽的世事,见识人心的丑陋。

然而,人们见死不救的冷漠、恩将仇报的卑劣、虚伪的道德谴责,都没能影响少年善良纯真的心地,他仍旧执拗地坚守着内心的准则,选择出手帮助他人。

贺尔零使劲薅着乱糟糟的头发,追问道:“明明已经知道帮助他人,可能反被他人迫害,为什么还要选择出手帮忙?明明其他人都已经以身作则,让你知晓事不关己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为什么还要坚持损己利人的愚蠢准则,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祝无哀淡淡道:“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才不管有意义没意义呢。”

贺尔零怒道:“憨批啊!这世间哪有人会像你一样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

少年认真道:“其他人做什么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做什么、说什么,我并不关心。我也不是想当圣人,或者做一个憨批。我啊,只是一个自私鬼!只想自由地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被人称颂、被人唾骂、被人讥讽,都无所谓。”

少年的死鱼眼上镀上金色的夕阳,眸里溢出的光芒,如同阳光一样温暖干净。

少年看向螳臂村方向。

“你说人心丑陋,你说人是虚伪自私的、冷漠懦弱的,可我也曾见过温柔善良的人,也曾见过勇敢无畏的仗剑者。尽管人世凛冽,可我依旧相信,始终会有温暖美好的人,抵抗这人间的凛冽。”

祝无哀投去目光的地方,有一个目光澄澈的执剑少年郎,路见不平,纵使洒尽鲜血,也要挥动长剑,惩恶扬善。

不负三尺青锋。

也有一个胆小鬼老瘸子,半生困在懦弱的茧里,丢失了名为勇气的鲜花。

最终在白发苍苍的年纪,拾起年少之时弄丢的鲜花,反抗懦弱的自己、反抗霸占家乡的恶人。

贺尔零深深叹息,脸上浮现羡慕之色,“无哀,你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刚才造出来的幻象,都是贺尔零亲身经历过的,只不过主角换成了祝无哀。

他觉得这只是人性之恶的冰山一角,足以摧毁少年白纸一样单纯纯净的心地。

少年却守住初心,反驳了贺尔零并不想承认的“以偏慨全的人性诠释”。

贺尔零还是无法理解少年在他精心设计的考验之中,仍能保持初心。

但在少年眼中,他破天荒地觉得凛冽的人世,也有可能存在自己并不知晓的温暖。

贺尔零沉声问道:“憨批,你会一直保持初心吗?你能守得住初心吗?”

“叮当~”

少年曲起指头弹剑。

侧耳倾听剑音。

“遵从内心而活,无视他人的目光与口水,是我生活的第一要旨。

“我只会做我自己的主角,对胸膛跳动的心脏千依百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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