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原来是孟西白的白……找我作甚?]嬴成蟜精准定位,心生疑惑。
他打交道最多的白家是白起的白,和这孟西白的白家真没有太多交集。
大父在。
什么老秦贵族、外来人的,咸阳神童通通不需理会。
大父不在。
他身陷囹圄,出来之后便周游列国,再归秦时已是和父亲对上,不久之后又是远赴齐国,二次回来便赶上父亲死讯。
忙忙碌碌的,他总有事做。
而做的这些事中,暂时还没有牵扯到孟西白三家。
是以嬴成蟜对什么孟西白有一个大概的概念,却对其究竟有什么人不甚清楚,他接触秦国贵族最多的环境是朝堂。
咸阳官场,多是外来人占据了朝堂高位,能在信宫前殿吵架打架的秦人占比并不多。
老秦贵族势力不在九卿、相邦这些年俸两千石的国家巅峰官员上。
而在次一级的千石——千石官,老秦贵族占一半。
和在千石之下的官——官职越向下,老秦贵族占比越高。
“原来是蹇叔后裔,失敬。”嬴成蟜一边礼貌用语,一边琢磨白马来意。
他刚见过赵大树,白马就找上门来了……师长动作这么快?
孟西白三家眼下未确定立场。
但族中子弟多在官府任职,是实实在在受相邦吕不韦辖制,听话就是偏向相邦了。
“后辈依旧仗先祖之名方为人熟知,真乃耻辱啊。”白马笑着。
言耻辱,面骄傲,语气当中更是一丝一毫的耻辱感都没有。
瞥了一眼芈凰离去的方向,白马笑吟吟地道:
“楚蛮便是登上大雅之堂也依旧是蛮夷,长安君不必介怀。
“吾方才可是在这女郎面前丢了个大脸,竟是因为氏白而被训斥。”
用同属丢脸但更丢脸的事情拉近关系,白马反退一步,一脸诚恳地道:
“马思慕长安君久矣,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既见长安君,虽是临时请人未递拜帖,心意却是俱诚。
“长安君若有暇,不论是去我等就值的博士署,还是我等随长安君进宫,亦或是寻一僻静之所。
“皆可。
“我三人都从未出过秦国,对他国之事好奇已久。
“听闻长安君周游列国,斗胆请长安君分说一二。”
白马后面两贵族对视一眼,全都不明白白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道卖什么药他俩也不会跟在白马身边做跟班了。
不知道不要紧,跟着就是了。
二人异口同声,像是复读机似的,重复白马最后一句话:
“斗胆请长安君分说一二。”
白马这一番言论,要比初见嬴成蟜时恭谦了不少,可谓是前据而后恭。
嬴成蟜思之,发笑。
白家这个白马,原来是打探他的站位来了。
去博士署是相,回宫是王,另寻一僻静之地是中立。
在相邦吕不韦面前,嬴成蟜早就表明站在王的一边。
可在其他人眼中,哪怕是孟西白这三大族,也看不透这位年少成名归来才十三的少年君侯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为君仍不搬出王宫,和王上关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三天两头往相邦府跑面见相邦,长促短谈都有。
白马听说过不站队的房中栋,听说过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从来没听说过光明正大站两头还被两方皆高看的……白马找不出词汇形容这种人。
逗弄一下芈凰是见色心起,找嬴成蟜攀谈却是深思熟虑。
他白大公子看热闹是真,却不是只为了看热闹而留下。
见嬴成蟜一直嘴角含笑,却不说话。
白马计上心头,又试探着笑语:
“我听说句芒降少府监,心中着实为我国担忧惊惧。
“今既见长安君,请长安君务必让我尽绵薄之力。”
白马大公子回首一瞟,用不容分说的语气道:
“百里兄、甘兄。
“我们不是说好,要替国家向那些贱民追讨回不当之金吗?
“如今长安君当面,还不将已经追讨回来的金还予长安君?”
二人瞪大眼睛,什么时候说的?
白马眉梢上移,刚说的!
二人不甚欢喜得“诺”了一声,自怀中开始向外掏。
一个抓出来三个金饼。
一个本来手中抓住了五个金饼,看到好兄弟只拿出三个,悄悄漏掉两个金饼,手掌放平时也是三个金饼。
一个金饼就是一金,三个金饼就是三金。
二人肉都开始疼起来。
近些日子搜刮贱民,好不容易才阔绰点……
白马笑吟吟从兄弟两个手中拿过接过金饼,两手捧着递到嬴成蟜面前:
“绵薄之力。”
战国末年,还没有银票、交子一类的纸质货币。
六块金饼,要比一张等同六块金饼的薄纸视觉冲击力大的多。
二十万现金摆在眼前,远比二十万余额来的爽。
嬴成蟜不爽。
白马手捧着,最上面那一块黄澄澄金饼的凹陷处,有一个暗红血点。
那是血,沁进了金子的血。
嬴成蟜强迫自己不生气,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欲成大事,总有牺牲,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师长为了大局放任这些贵族,就是为了以贵族的逐金狂潮,遮掩民间的就学狂潮。
他接下这些金子,甚至还和白马道了一声谢。
这代表着什么呢……少年脑子转不过来了,一时有些想不清楚。
烧皮毛铺子坏大事的芈凰,不要他当夫君的女郎,奉上人血金子的白马。
从他和赵大树分开之始,便都是负面情绪。
见长安君收下金子,白马心满意足。
他作礼如仪地拜别长安君,兴起而停,兴尽而走。
他有种切身参与到家国大事层面的感觉,这种感觉与父亲、大父耳提面命地讲解、分析,是不一样的。
他主宰贱民性命,主宰国家命运。
他满面潮红,只觉比在美人身上哆嗦那么几下还要爽。
太刺激了!
他斗志昂扬,像是一只得胜的斗鸡,挺着鸡胸脯蹦跳着走道。
“砰!”
一块金饼,砸在了他的鸡头上。
砸的他眼冒金星,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听到了长安君的声音:
“你敢说芈凰是蛮夷!本君打爆你的狗头!”
赵大树站在自家毛皮铺子二楼,静静地看着长安君把一块金饼砸成变形的血饼。
他闭上眼睛,听着那传过来并不甚大的“砰砰砰”,脸上渐渐浮现陶醉之色。
这是他来到秦国后,听到的最美妙声音。
“邹子这次没拿天诓骗我。”赵大树喃喃自语:“替天选人,天选之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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