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可见真是当年的恩公甄士隐之女儿,之所以这么确定,因为当年他抱过尚在襁褓里的甄英莲,还夸赞过那眉间胭脂记……

人各有命,小女英莲如今这般,许也是她的命罢!

涉及到薛家,还有太孙嘱托之事,贾雨村本不愿多管闲事,准备挥挥手,让英莲下去。但目光一转,看到了堂舍内,装饰的一幅字。

这幅字,乃是当日太孙从宫里,同那封书信,一道送出,交予他手里的。

从神京往金陵任上,贾雨村一直在琢磨,可也明白太孙有何深意?

只见上书有:“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贾雨村饱读诗书,自晓这一句,乃是出自《孟子·滕文公下》,意思是富贵之时,而不挥霍能有节制;贫贱之时,志向不可移也,当坚定信念;强权之下,当有德操,不轻易改变态度。此中所为,当为大丈夫!

结合今日见到故人之女,贾雨村忽有顿悟。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自当年得中进士之后,他即失了当年本心,以功名为先。太孙可见是真爱惜他才干,遂于帮扶之外,使他协处机密。以此孟子所言,可也是在告诫他不忘本心,恢弘当年之志,如此可为国之柱石?

太孙这是真的对他给予厚望,否则不会赠予这么一句话。

话说贾雨村还真猜对了一部分,知晓红楼里,贾雨村之心性变化,朱逢春希望其人能成为他手里一把好用的刀,但从大局上考量,如此顺手为之,也希望贾雨村能保持一些初心,一丝善意,不至于成为只是追求功名利禄的石头,成就看似风光,又极为可悲之人生。

另一部分原因,朱逢春以此《孟子》几句勉励赐书,未尝也没表达对贾雨村的看重之念,打些鸡血,好于宫外为他安心处事,当个忠心之下属。

贾雨村能否领悟,就看他自身了!

须臾,贾雨村深思两息,再度抬首时,看向英莲,已带上了和蔼笑容,犹如忠厚长者。

“你不用害怕,本官却是想起来了,为何初看你有些熟悉,原来你是故人之后!且说你小时候,本官还抱过你呢!”

英莲原本手足无措,带着对接下来命运之未知担忧,更不想再被拐子抓住,当做货物一样买卖。

此时一听,那张带着些微婴儿肥,又显娇弱可爱的脸,抬了起来,大胆的认真打量起了前方贾雨村,一双杏眼不断转动,努力回想道:“您是……”

贾雨村站起身来,他方从正衙回礼后,就换上了常服,一身儒衫,来到英莲面前,道:“当年我进京赶考,就多亏你父相助,你父姓甄……”

贾雨村将当年之事,向英莲说了一遍。

可怜的英莲,这些年来,一直孤苦无依,以为自己父母早死了,听到贾雨村说到自己父母,早就哭成了泪人。

见此一幕,贾雨村的心弦,再有被触动,许以这些年,未再打探那恩公,有些过于无情了,姑且弥补在这恩公之女身上,他安慰道:“你放心罢!但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寻到父母。只是那薛家公子,也非良人,我膝下尚且无女,你先居于我处,可愿为我义女?另,我后宅之夫人,当年也是出于甄家……”

这“来自甄家的夫人”,正是当年曾经的甄家丫鬟娇杏,娇杏“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贾雨村一见,就喜欢上了,待他为县太爷,知晓甄家不存,又偶遇娇杏,即将之收为二房妾室。几年前,嫡妻病逝,故有扶正。

几月前,他北上神京,娇杏因怀了身孕,故于金陵修养之,待补了应天府尹的空缺,今又相逢,正处于宅内。

另一个方面,敢如此道言,将英莲这位恩人之后,截胡留下来,也是因为贾雨村现在有底气!

其自觉背后站的乃是皇太孙!不说薛家,就是衰落之贾家,还有王家,史家又算得了什么?

民间有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但若大半年前,他需仰仗国公府,并知道薛家同荣国府之关系,人情债外,于其中成本和代价,断不敢如此作为了。只怀一丝善念,即便有所怜悯,感怀恩义,与前程相比,英莲之将来却是微不足道,他宁愿做个“忘恩负义”之徒。

于此,神京一行,又为皇太孙接见,成了隐秘的太孙党,贾雨村心性也不由得发生了变化。

贾雨村这一言下,萌生恻隐之心,不觉改变了英莲之命运。

此中之变化,也正是因为远在神京的朱逢春,其之到来,如同一只蝴蝶,无声无息,间接扇动了英莲命运,还有红楼很多人的命运!!

小英莲且听罢,记事开始,无家人的她,忽然能有个家,以后还能寻找父母,顿时喜极而泣,急行礼道:“女儿见过义父!”

“好好好!”

贾雨村忙扶了起来,那颗冰冷的心,竟也有了些许温度。

等将妻子娇杏叫出来,挺着大肚子的娇杏知道这姑娘,乃是当年甄家太太之女,自是喜悦不已。

让丫鬟将妻子和新收义女,一同扶下去后,贾雨村脸上笑容刹那消失,重新落座,他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拿起证词,眯眼道:“薛家经过这么一宿,该是急坏了!等到明日休沐,也可同薛家主事之人见见!正好薛家之时下,本就艰难,又有这薛家公子一事,让薛家完全收入太孙手中,十拿九稳。便是搭上太孙,其也该庆幸是太孙看上了,寻常人还没这个机会呢!”

……

话说次日天一明,薛母给神京的兄长王子腾等人之书信,急速飞向顺天府的同时,薛家母女也没闲着,准备再找找金陵城关系,另多给冯家一些银子,看能不能撤案。

这边薛姨妈刚喝了点粥,同宝钗商议了下,打算先亲自往冯家看看,就有门子来报,说有人送来了书信。

待薛家母女围在一起,将书信打开后,见上面潦草书道:“欲救贵府公子,午时三刻,来醉花居一见!”

这般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宝钗看了之后,面朝深思之母亲,咬了咬唇道:“妈,您说这是谁写的?”

薛母救子心切,哪里管的那么多,摇了摇头:“不管谁写的,真若能救我那儿,便是白去一趟又如何?去陈通判府上的事,暂时缓缓,我去趟冯家,然后再去醉花居瞧瞧,家里若有人来了,或是有什么事儿,就由宝丫头你来处置!”

薛宝钗美眸中的忧思未散,应道:“妈,您放心罢!女儿知道了!”

午时刚到,从冯家来到醉花居的薛姨妈,刚下了轿子,就见此幽静食肆外,早有一个门子等候。

一见薛姨妈,其人忙道:“可是薛家太太,我家主人,已在等候了!”

“是!”

“请!”

想到冯家闭门不见,薛姨妈面上带着焦急,望了眼上方门匾,随之大步入内。

老天保佑,一定要有就我那儿子的法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薛姨妈从醉花居的大门内走出,身边跟着同行的丫鬟同喜。

不同于刚才之态,此时的薛姨妈脸上,带着三分喜悦,亦有七分患得患失。

坐着轿子,匆匆回了薛府后,见了迎上来的宝钗,薛姨妈拉着女儿的手,道:“宝丫头,你哥哥有救了!咱们也收拾收拾,等你哥哥放出来了,一道入京,去京里见见贵人,再谈谈咱们薛家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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