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在回避?”章振礼问,“镇抚司敢如此挑衅,您为什么不和他们撕破脸?是不敢吗?”
咚——带着水气与凉意的风直直吹到身上时,章振礼才发现书房的门开了。
想来是那管事出去得急,没有把门关紧,外头风一大,突然就吹开了。
吹得门板响动,也吹得大案上、镇抚司送来的文书四散飘落,乱糟糟的。
章振礼深吸了一口气。
习惯了秩序与整齐的人,看到这一地杂乱的纸张,实在难受得很。
本就焦躁的情绪没有被凉风吹冷,反而烧的更加厉害。
“王爷想替废太子翻案,他盯着我们不放,为的就是那时您捅了金太师一刀。”
“在王爷眼中,您有错,可在圣上眼中呢?”
“您有什么不能对圣上提的吗?”
“政见?立场?”
“您既然忠心耿耿,您站在圣上这一边,那他们就是错的、不忠的。”
“金太师不忠,王爷也不忠。”
“那您怕他们什么?”
章振礼语速很快,憋在心中的话都吐出来,着实痛快得很。
一面说,他一面抬起手,手指勾着衣襟扯了下。
痛快让人战栗,以至于关节发抖得不够听话,连扯了两下才扯开。
这下子,连呼吸都清爽多了。
章振礼冷笑了声,没有停嘴,又问:“是圣上看不到您的忠心了?还是您口口声声念叨的忠心,把您自己都骗了?”
“振礼!”安国公血气上涌,捂着心口道,“你是在质问我?”
章振礼答道:“我只是提醒您,您效忠圣上,但您也没有那么信任圣上,您不信当初的忠诚之举能换圣上今日保下您。”
边上,章振贤目瞪口呆,他完全插不上嘴,甚至因为不知来龙去脉而茫然着。
章振礼看在眼中,指着他问安国公:“养得可真好,以后够闲散,就是不知道哪一天被人利用了抛出去当替死鬼。”
安国公的身体僵了下,神色之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章振礼看穿了。
原来,他那日没有看错。
伯父在听见“最坏的打算”时,想到的就是替死鬼了。
显然,替死鬼就是他章振礼。
“您把我当什么?”章振礼拍着桌子大声问道,“当侄儿还尚且是个人,但您把我当人看吗?我是您替您那废物儿子孙子养的狗吗?”
安国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
他教养大的侄儿,当然也知道对方的脾气。
振礼做事素有章法、游刃有余、进退有度,但出现不可控制的差池时,火气也足够大。
大理寺中的下属挨训时一个个都跟孙子一样,一个字都不敢回。
但安国公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这些火气会直直朝着他来。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安国公气坏了,声音颤抖,“这么多年,我手把手教你,用心良苦!
作为伯父,我对得起你父母、也对得起章家,我自问在你身上用足了心思。
到头来,你竟这般辜负我的信任与栽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是我不该把你养在身边,还是不该教你本事?
早知道你如此不知感恩,我……”
“您教我,是因为章振贤教不透!”章振礼反驳道,“早知道?人生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书房里,叔侄两人一个愤怒的质问,一个哀戚的懊悔。
书房外,安国公夫人驻足而立,紧紧攥着手中帕子才没有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听说了镇抚司送文书过来,便急急来了。
没想到,里头竟然起了冲突。
以她的性子本是要冲进去,可她又很想知道背着她的时候,安国公还藏了些什么样,才拼命忍住了。
脚下没有动,心却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能让国公爷和振礼闹成这样,自家危机可窥一斑。
难道,真的山穷水尽了?
不应当的。
明明一个月前都不是这种状况!
不对。
高楼倾覆都在一眨眼之间,想那岑太保,前脚庶孙参加科举,后脚抄家定罪,也就是阿瑛和阿淼走得及时……
“走”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安国公夫人脚下一软,惊呼了声扶住墙才站住。
她一出声,里头便知道了。
章振贤赶紧出来:“您怎么来了?我先扶您坐下。”
安国公夫人着急地问:“还有没有回转的余地?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怎么会……”安国公回她,“我也想问你怎么会!就为了你那点妒忌和脸面,换了儿女,成了现在这么进退不得的状况,都是因你而起!”
这是一个不能触及的话题。
安国公夫人被踩到了痛脚,所有该骂的不该骂的一股脑儿往外蹦。
风更大了,水气凝成雨水倾盆而下。
簌簌雨声盖不住安国公夫人的声音,浇的人透心的凉。
章振贤拉不住她,只得让人去唤章瑛。
章瑛来了,还未开口就莫名被安国公夫人一通好骂,怪她听信陆念的话,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骂到最后,她得了一句“滚去庄子上!别在我这里碍眼!”
章瑛何曾在母亲跟前有这种待遇?
难以置信,又怒火难散,一口气上来了,简单收拾了些细软,带上儿子连夜出了城。
这分崩离析的一日是八月十四。
一场磅礴大雨后,晨起的阿薇添了件衣裳。
陆念打着哈欠洗漱,还特地让闻嬷嬷多兑些热水。
阿薇问:“今儿回府里用晚饭吗?”
先前陆骏提了后,陆念一直没有明确给出答案。
阿薇琢磨,大抵是她压根就没有答案,回与不回,全看当日的心情。
陆念这会儿心情不错:“吃不吃饭都不要紧,但我想回一趟春晖园。
以前在蜀地时我跟你说过的吧,打小我就觉得,春晖园里赏月特别的亮,尤其是昨夜还下了雨。
去年我们回来时已过中秋,没赶上,今年一定要看看。”
阿薇笑着应了声“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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