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醒悟的那日,时隔多年吃了荤,又吐得昏天暗地。

她拿起了刀,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去了结。

于是,她又听到了那些话。

“陆念,你会遭报应的!”

“你不怕报应到你女儿身上?”

“活该你娘死得早,活该你女儿活不长!”

“你下辈子都要受报应!”

那些恶毒的话语仿佛咒语枷锁,沉沉拘在陆念身上。

她疯她癫她狂,她抱着余如薇的骨灰坛子痛苦不已,病得浑浑噩噩。

阿薇记得那时的陆念。

她和闻嬷嬷用了差不多两年,让陆念的病情缓解下来,让陆念能够好好用食、甚至喜欢上用食。

陆念有了明确的目标,她们一步步走到今日。

偏偏、偏偏就被章瑛那榆木脑袋,口不择言中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阿薇凑近了陆念,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着,想把陆念的涣散的心神拉回来:“没事的,您听我说,没事的。一报还一报,都还回去了,就都了结了。”

“我陪着您,您看,今儿中秋呢,我们说好了看月亮、吃月饼。”

“您不是最喜欢春晖园的月亮了吗?”

“我做了那么多月饼,有您喜欢的豆沙蓉。”

说着,阿薇下意识想拿月饼来给陆念看,望向桌上,却只剩空荡荡的。

那装了月饼的食盒在先前的碰撞中落到了地上,散落在不远处,不成型、也吃不得了。

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阿薇抵着陆念的额头,抽泣着道:“我重新做,好不好?”

回答她的不是陆念,而是章瑛。

陆致一个半大小子,全神贯注下倒是能管住章瑛,但他无法不担心陆念,时不时就抬头看向陆念和阿薇。

缓过来劲的章瑛抓住空隙,悄悄拔下了头发上的簪子。

一手挥舞逼退陆致,一手扯出口中抹布。

“你也会怕报应?”章瑛的声音尖锐,“你害我们时,就没有想过要遭报应?”

“你多么爱你母亲啊,你为了她可以和继母拼命,你甚至为此把岑家都弄倒了!”

“你也那么爱你女儿,你谁都不在乎,就只在乎母亲和女儿!”

“你怎么能挑拨别人家的母女情谊!”

陆致几次想去拦她,都被章瑛手上胡乱挥动的簪子给逼得靠近不得。

阿薇赶忙捂住了陆念的耳朵,不让她听章瑛的话。

章瑛没有停下来。

“我诅咒你!”

“咒你母女离心!咒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咒你下辈子丧母!下辈子也断子绝孙!”

话语中的恶意让陆致目瞪口呆。

陆骏脸色黑得厉害。

他自然认出了章瑛,论年纪,章瑛比他小,论辈分,章瑛嫁给岑哲后大了他一辈,往常陆骏就不怎么和他们夫妻打交道。

但这一刻,章瑛这些话让他气急起来。

“你有病啊!”陆骏怒道,“跑到别人铺子里来诅咒人,你和你母亲有什么纷争,你们母女解决去!”

看着月光下刺目的簪子,他又去叫阿薇:“别与她纠缠,你带你母亲先走。”

阿薇没有动。

她听不见陆骏的话,反倒是章瑛的暴言钻入了脑海之中,激得她血气翻滚。

她看到的,是陆念那震动的瞳孔,那么愤怒、那么悲痛。

那眼瞳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卷着陆念沉下去,也把她也一并拉扯下去。

沉得厉害,痛得厉害。

阿薇放开了陆念,不再捂着她的耳朵。

陆骏看她三两步冲进厨房,立刻又出来,手里的银光比章瑛手中的更盛。

那是一把厨刀。

陆致也看到了,顷刻间后脖颈冷汗淋漓。

那日表姐是杀鸡吓人,今天呢?

今天没有鸡,今天只有一个胡言乱语的章瑛!

“表姐!”陆致吓得声音直抖,“你别……”

陆骏头皮发麻,想去拽阿薇,又被锋利的刀刃逼得后退。

他扭头去吼章瑛:“你还不跑?真想挨刀子吗?”

“砍啊!”章瑛嘶哑着哭喊,“我家没了,安国公府被抄了!因为她们两个,就因为她们!那就都不活了!”

陆骏只得去唤陆念。

上一次,大姐发病提剑时,只有阿薇能近身,也只有阿薇能让她冷静下来。

那现在能阻止阿薇的是不是只有大姐了?

可陆念还是之前那样子。

圆月当空,清亮月光下,陆念却像是丢了魂。

她就坐在那儿,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只有陆念自己清楚,她的思绪是混沌的,大雾弥漫,她被困在其中,不分南北。

隐隐约约的,她好似听到了些许呼唤的声音,又被嗡声鸣叫的秋蝉盖过。

可能也不是秋蝉吧……

是她心底的嘈杂,是她的困境。

呼吸间,是浓郁的烟火,铺天盖地,刺激得人咳嗽,可她又咳不出来。

那是她的阿薇离开她时候的气息……

她想留住女儿的。

拼了命也想留住的。

皎洁月色照亮了瞳孔,陆念看到了更明亮的银光。

章瑛看着步步逼近的阿薇,退也不退,只是问道:“你和我说那些话时在想什么?你也有母亲,你怎么能?!”

阿薇的嘴角垂着,唇上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嘴唇嗫嗫,无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说的是,她也早已家破人亡。

她的家,毁在安国公、就毁在章瑛的父亲手中!

忽然,空余的那只手的手腕上传来一阵潮湿的凉意。

阿薇愣了下,低头看去。

扣住她的手很白、很瘦,新染的蔻丹在月色下艳得仿佛绽开的。

她木然抬起头,看向了手的主人。

陆念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了。

“看着我,”陆念声音喑哑,语气又格外温柔,“你看着我。”

阿薇一瞬不瞬看着她。

那双眼睛依旧如潭水,却不再拖着人往下沉,它含着泪,涌上来时仿佛一张浮床,把人托着举着。

“不是要看月亮、吃月饼吗?”陆念轻轻问着,“阿薇,我饿了,我的月饼呢?”

握着厨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阿薇哭着道:“我再做些,成吗?”

陆念当初犯病的过程,算是能够管中窥豹吧。

合掌,她是从病症里彻底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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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饿了,月票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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