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无极心想,既然太上皇问自己,便还会问子午四人,索性敷衍了事,未为不可,便笑道:“不错,我们不知,子午他们也不知。这朝廷大事,我们不懂,毕竟我们又不是朝廷大员,不曾上朝议事,干爹下朝对我们说,我们也不听,太上皇心知肚明,我们又不想做官。”

种溪摇摇头,笑道:“太上皇,我只懂舞文弄墨,不懂朝廷大事。”

宋徽宗笑道:“你们不说,朕也明白。我父子之间有些隔阂,皇上有气有怨言,朕何尝不知。到了江南,朕听说不少流言蜚语。有人造谣生事,说朕克扣军饷,将漕运截断,皆是一派胡言。如若有些蛛丝马迹,也是蔡京和童贯手下胡作非为,朕失察罢了。此番金人来犯,来势汹汹,朕也是迫不得已离开东京。这么多年以来,哪有大宋天子背井离乡之说。朕退位了,本想自在一些,居然被这些造谣生事搞的不得安宁,岂有此理?朕没有老糊涂,心明眼亮。”

此言一出,张明远等人欲言又止,原来宋徽宗示意他们不必说了。这些话不过是说给身旁的小太监罢了。宋徽宗示意他离开,小太监一动不动。

宋徽宗问道:“你为何如此?”那小太监立马跪地磕头哭道:“太上皇饶命,如若我走了,皇上定会将我砍头。”一语落地,众人大惊失色。

宋徽宗只好任由小太监跟着,那禁卫军也不离开,宋徽宗倍觉不自在,索然没了观赏街市的兴致,定了定神色,极目远眺,那些仙鹤早已被李邦彦和白时中抓到木栅栏里,抬上牛车,沿着御街,越过州桥,渐行渐远。宋徽宗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泪流满面。

片刻,下了城楼,抵达延福宫,见到自己的案几和笔墨纸砚,宋徽宗立马伸手拿起毛笔,细细端详,静静驻足,久久不忍放下,不觉手指头沾了不少浮尘,宋徽宗顿时一脸惆怅,默然不语。

张明远道:“陛下这是为何,回到东京当高兴才是,何故这般伤感。”

费无极道:“想必在江南许多时日,陛下很是朝思暮想回到东京。如今回来,怕是如梦初醒,故而不敢想象。”

种溪道:“陛下,如今归来又可以舞文弄墨,直抒胸臆了。”

宋徽宗道:“明远、无极、种溪所言极是,朕退位也是迫不得已,离开东京抵达江南也是被逼无奈,如今回到东京,遥想太祖,创业艰难,金贼此番袭扰,生灵涂炭,怎不叫朕痛心疾首。眼下回来,又可以挥毫泼墨,实在喜上眉梢。”

费无极寻思道:“太上皇是听说艮岳被郭京那帮闲汉泼皮无赖给糟蹋了,以至于此。”

张明远寻思道:“太祖开国定邦,实属不易,可惜太上皇的花石纲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一个方腊揭竿而起,遭祸江南,如今金人入侵,自然无可奈何。伤心难过又有什么用,要知今日,何必当初。”想到此处,顿时五味杂陈。

宋徽宗吩咐宫女将那《瑞鹤图》缓缓展开,笑道:“你们瞧一瞧,这宣德门上的仙鹤,画的怎么样?”

种溪这些日子一直潜心钻研画作,便笑道:“太上皇,这幅画,高深莫测,非比寻常。”

宋徽宗喜出望外,问道:“何出此言,说说看,有何与众不同?”

种溪道:“依我看来,有神性的光辉,也有君主的华贵,也有仙音袅袅,更兼高雅灵动之感。”随即指着画作,喋喋不休道:“皇宫殿宇端端正正置于画面下方,均衡对称,留出三分之二的湛蓝天空,正大光远,大气天成,颇具皇家风范。围绕殿宇的祥云打破屋宇水平线,稳重端庄的画面于是气韵流转,一派天趣,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此言一出,宋徽宗大吃一惊,没曾料想,种溪如今看画如此妙语连珠。张明远和费无极也连连称,佩服不已。

种溪又笑道:“世人皆知,这仙鹤有表明志向高洁、品德高尚之意,从来都是道教仙家的圣物。这停留在屋顶上的两只仙鹤,袅袅婷婷,以静寓动,与空中缭绕的鹤群相呼应,款款生姿。整个画面又多了一分高洁隽雅、飘逸灵秀之气。如此观之,可见陛下匠心独运,胸中自有一片乾坤。”

听了这话,宋徽宗喜得搓了搓手心,点了点头。张明远动了动嘴唇,没想到,种溪看画,看出不少门道。费无极也自愧不如,果然种溪在国画院进修,很有建树。

宋徽宗问道:“这作画之要,在于布局。此乃画师众所周知之事。这《瑞鹤图》的布局,朕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种溪,你再说说布局,又当如何?”

种溪笑道:“陛下,所言极是。自古以来,这经营位置为绘画总要,陛下的这幅《瑞鹤图》却打破了常规花鸟画的构图方法,花鸟和风景相结合,营造了诗意的境界。鹤群与瓦顶,占画面二与一的比例,殿顶是大块与小块几何形;下端的宫殿虽不是画面最主体的部分,但却是整个画面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平面。屋顶位于画面下方的正中央,下端屋檐离画两边的距离也基本上对等,观之一派大家大气的风范。同时运用界画法将结构描画得精致结实,并且借缥缈浮云把画面拉开,使澄蓝的天空也完全超越上部画面的局限。看上去,令人神游物外,超凡脱俗,自然心旷神怡,悠然自得。好似飞入画中一般,心也与那成群结队的仙鹤翩翩起舞了。”

一语落地,宋徽宗拉着种溪的手,轻轻拍了拍,将他请到椅子上入座,又示意张明远和费无极落座,吩咐宫女献茶,亲自端着茶,捧到种溪手上,笑了笑。 张明远和费无极见状,都有些羡慕嫉妒了。

种溪见宋徽宗喜笑颜开,便笑道:“陛下,这画上,微臣数了一番,乃是二十只白色的鹤,几乎没有两只的姿态是完全相同的,其中两只立于殿脊之上,并呈对称回首相望状。右侧一只仙鹤稳立,扭头作引颈高歌状,与众鹤呼应;左侧一只仙鹤则立足未稳,姿态生动,颇具动感,好似有什么心事。众鹤呼应呈环形,围绕着屋顶上空盘旋翱翔,神态各异,姿态优美,有的昂首仰望,有的曲颈回首,有的呼朋唤友,有的叫声连连,各尽其态,各不相同,栩栩如生,妙不可言。二十只仙鹤在分布上基本上是左右对称开来。鹤群最外围的椭圆边上大致等距,头颈内朝的七只鹤,也包括站立的两只,就像一组音符,在湛蓝的天空中穿插回旋,仙音袅袅。浑然是一幅玉宇千层,鹤舞九霄的壮丽图画。不知陛下当时如何有这等奇思妙想,实在非常人所及。如若不是陛下多年的深厚功底,焉能有如此杰作。”

宋徽宗又拿着干果剥了一颗,递到种溪手上,笑道:“不错,朕是听了李师师的琵琶声,又回想那日场景,故而构思出来,才挥毫泼墨,绘就这幅画的。种溪,你此番高论,实乃肺腑之言,朕的用心良苦总算高山流水觅知音了。”

张明远听了这话,自愧不如,但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便又起身去看那画,笑道:“陛下,这飞鹤布满的天空,用石青色平涂,看上去玉宇澄清,也映衬出白鹤的圣洁与华贵。这颜色用的也考究,极好,极好。”

宋徽宗笑道:“不怕你们笑话,朕作画之时,正好穿着这样颜色的道袍。故而调制出来这样的色彩,一笔一划,耐着性子慢慢画。大功告成之时,我才发觉,那袖子的颜色都和天空的颜色一模一样了,还以为自己便飞入画中一般。”

一语落地,四人乐个不住。费无极不甘示弱,心想明远和种溪都观画对答,如若我一言不发,恐怕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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