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港内,舟楫连天,千帆如织。

码头上,搬运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搬上搬下,吆喝声、喧闹声交织成一片,尽显繁华。

海滩边,两名身形单薄的女子并肩而立,她们凝望着进出港口的船只,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一时默默无言。

海风呼啸着吹来,肆意撩动着两人的发丝,却怎么也吹不散她们眉宇间萦绕的愁苦。

王芝紧盯着码头上的盛景,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姐,我瞧着杨炯怕是很早就盯上江华了。他打下江华才多久啊,以前虽说江华也算富庶,可哪有如今这般千舟停港的热闹景象。就这一天的收入,最少也得千两白银吧。”

王槿轻轻抬手,优雅地拨开被海风吹散的短发,她身姿笔挺,脊背如松,神色平淡地缓缓说道:“登州港专营江华贸易,如今大华以江华做跳板,将粮食和淘汰的武器高价卖给高丽其他势力。

即便价格高得离谱,那些势力依旧争着抢着买,没钱就典当土地、出借港口。如今杨炯已占据江华、长兴、巨济三港,要不了多久,整个南方的海贸都会被他掌控在手中,日入过万都有可能。”

“那……那他为何就不能帮帮我们呢?姐姐你不是……” 王芝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不妥,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脸上露出局促的神情,生怕自己的言语伤害到姐姐,见姐姐神色依旧平静,但眼中闪过的那一抹落寞,还是被她看在眼里。王芝心中懊悔不已,恨不得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王槿脸上浮起一抹苦涩笑意,亲昵地搂住王芝的肩膀,和声说道:“傻妹妹,他灭了咱们家国,又怎会出手相助?虽说我与他曾有过一段情分,这次还越过他向大华梁王讨说法,可结果你也瞧见了。人家好吃好喝招待,把咱们奉为座上宾,可一提补给和兵器,就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他们家不认我这个儿媳。”

王芝听了,挺直她那白皙似霜雪、秀挺如桔梗的脖颈,大眼睛里满是困惑,问道:“姐,既然你早料到是这结果,为啥还……”

“还自讨没趣,对吧?” 王槿轻声一笑,接过话茬。

王芝一时语塞,不知所言。

她自幼由姐姐带大,对姐姐多年来的经历和付出再清楚不过。姐姐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个家,她又怎能再往姐姐的伤口上撒盐。

王槿怎会不明白妹妹的心思,耐心解释道:“自从和杨炯分开,我本以为,哪怕王氏高丽覆灭,凭借溟州老家的根基,也能东山再起。可我想得太简单了,或者说,小瞧了那些人的野心。

如今高丽三足鼎立,群雄并起。崔忠献退守海、平二州,眼下正沿开京向南扩张,瞧这架势,是想把高丽一分为二,而后夺回澧州的控制权。可澧州如今在尹瓘手中,他打算借澧州港口之利,效仿崔忠献当年发家故事,之后入主西京,号令天下。

我原以为,他们会在北地为港口和西京城打得你死我活,却没料到,他们竟默契地一同跑到溟州向我求亲,还打着迎父皇归政的旗号,重返西京。

我若答应,他们准会借我和父皇的身份号令南方诸侯,就算诸侯不听令,起码也能稳住他们不向北进军。要是不答应,他们就会借求亲之名围困溟州,逼族人交出我和父皇,我哪里还有选择。”

说到这儿,王槿轻轻抬手,把被海风吹乱的短发捋到耳后,接着道:“咱们手里只有义禁府谍子和五千兵马,绝不能跟他们硬碰硬。所以,我只能来高丽第三大势力江华避祸。虽说他们家不认我这个儿媳,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受辱,他们就是捏着鼻子也得认下。”

“可是,姐!咱们能在这儿待多久啊?整个江华如今都由安仲夫说了算,他根本不让咱们插手江华事务,一提援助,就拿做不了主来敷衍。依我看,他们就是想把咱们永远困在江华。” 王芝满脸郁闷,一脚踢飞脚下的细沙,气鼓鼓地抱怨。

王槿淡然一笑,双手抱胸,安慰道:“别急,一步步来。起码现在崔忠献和尹瓘不敢再挟持咱们了。再说,虽说他们不认我,但你看江华相府的人,对咱俩哪个不是毕恭毕敬。

那个安仲夫,我观察许久了。他虽然聪明,却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杨炯眼下在高丽只有三个港口,之前听他说还要占更多,到时候,安仲夫一个人可忙不过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是他最合适的盟友。这点,安仲夫和梁王心里都清楚。之所以一直晾着咱俩,一是试探咱们的品性,二是等高丽局势再明朗些,他们才好谋划下一步行动。”

王芝全神贯注地听完姐姐的一番话,心中对姐姐的心疼不已。眼前的姐姐,本是那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嫡公主,如今却为了生存,四处漂泊奔波,看人脸色行事,甚至不惜放下尊严,一次次靠近杨炯和相府。

想到这儿,王芝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心潮澎湃,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王槿,将头深深埋进姐姐的胸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呜咽道:“姐,我们回家吧!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再也不用受人欺负,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咱们不跟他们争了,好不好?”

王槿低下头,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眼神里满是心疼。

她抬起手,轻轻拍着王芝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柔声哄道:“傻妹妹,咱们哪还有家呀?这天下虽大,可却没有咱们姐妹的容身之所。你我从小养尊处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隐居避世,又该怎么生活呢?

虽说咱们不算倾国倾城,但走在人群里,也绝不是被忽视那一个。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我们好歹还有些依仗。可要是进了深山,万一碰上心怀不轨之人,那下场只会更惨。

咱们呀,根本没有退路。

不过你别怕,姐姐会一直护着你,绝不会让你重蹈姐姐的覆辙。”

“姐 ——” 王芝听到这话,一直强忍着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抱着王槿放声大哭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泣不成声。

王槿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后背,动作轻柔且舒缓,她目光望向远方,认真道:“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安心留在江华港,着重发展咱们义禁府的情报网。你要用心看、用心学,把杨炯发展江华的门道都弄明白。一旦高丽局势明朗,相府松了口,那便是咱们姐妹一飞冲天之时。”

王槿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抬头看向那翻涌的海浪,感慨道:“人在年轻的时候,尤其是在最艰难时,千万别把所谓的尊严看得太重。一个人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命不凡,一直失败。

你别觉得姐姐这样做不值,在杨炯和他家人面前,姐姐本来就没什么尊严可讲,也没必要遮掩什么。姐姐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做一切能做的,只为重新光复王氏高丽。

姐姐可以像‘赖皮狗’一样,为了咱们的目标不择手段,但你不行,一个家里有我一个‘赖皮狗’就够了,多了可就真让人瞧不起了。”

王槿一开始还神色严肃地说着正事,可瞥见怀中的妹妹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便半开玩笑地自嘲起来,希望能逗妹妹开心。

这话一出口,王芝的心像被无数根钢针刺扎一般,疼得她几近窒息。她心中清楚,姐姐以前是多么骄傲,矜贵的一个人,如今却这般自轻自贱,这让她怎么也接受不了。

诸多情绪在她心头翻涌,情绪瞬间失控:“你才不是癞皮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王槿被妹妹这模样弄得一怔,眼眶一酸,险些落泪。她紧紧地把王芝拥入怀中,手臂微微颤抖,满心都是宠溺和爱护。

“姐,以后咱们一起努力,一定能重建咱们王氏高丽!” 王芝神色郑重,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心中再也没有了退缩和逃避的念头。

王槿看着懂事的妹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轻轻拉起王芝的手,带着她缓缓向江华港走去。一边走,王槿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在这暗流涌动的江华港站稳脚跟,如何进一步发展义禁府的情报网。

海风依旧轻柔地吹着,海浪依旧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可又好像,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王槿和王芝姐妹就这般漫步在沙滩之上,各有所思,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这属于姐妹两人的独处时光。

恰在此时,远处海滩之上,一阵叫嚷吵闹声突兀响起。

王槿和王芝姐妹俩循声望去,只见众多民夫正朝着一处聚拢,瞧这架势,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儿。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好奇,随后步调一致,一同朝着人群走去。

越靠近人群,嘈杂声愈发清晰。

姐妹俩费力地穿过层层围观的民夫,待到近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色惨白、身姿婀娜的女子,平躺在沙滩之上。

她的衣衫破旧不堪,满是污渍与破洞,却依旧无法掩盖住她与生俱来的清丽气质,那股子绝尘韵味,清晰可辨。

一头乌黑长发更是惹眼,虽被海水浸湿打散,可那发丝却如铃兰花的花茎般修长柔韧,根根分明又彼此缠绕,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独有清冷的光泽。她发间夹杂着些许沙砾与水珠,恰似铃兰花上点缀的晶莹露珠,非但无损其美,反而更添灵动之态。

海风轻拂,缕缕发丝于风中摇曳,时而轻缠她的手臂,时而拂过她苍白的脸颊,每一根发丝都莹润亮泽,即便历经海水冲刷,依然保持着原有的韧性与顺滑。

王槿俯身,动作轻柔地伸手探向女子的鼻息,气息虽然微弱,却还尚存温热。她又仔细瞧了瞧女子胳膊上那外翻的伤口,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神色凝重地吩咐道:“把她带回去,赶紧找郎中诊治。”

话音刚落,身后义禁府女卫迅速围拢上前,动作熟练地将女子轻轻抱起,直奔江华内城而去。

王槿拉着王芝,一边走,一边望向日新月异的江华城。

王槿眼中满是感慨,不禁叹道:“看来当初杨炯并没有骗我,咱们以前还真是坐在金山上却浑然不知啊。”

“姐,你难道不好奇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吗?看她这气质容貌,绝非凡人。” 王芝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道。

王槿嘴角微微上扬,轻轻一甩额前碎发,神色洒脱道:“我好奇又能怎样呢?这女子的结局,无非两种,要么活下来,要么不幸离世。倘若她有幸活下来,愿意说自己的事儿,咱们就听着。不愿意说,也无妨。对咱们而言,实在没那么重要。咱们自己还有一堆事儿要忙,可不能把精力浪费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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