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交锋

回城的路好似格外漫长。

薛绥和罗家母女,仍是从东胜街过去的。

郭云容倚着马车窗户,眼睛通红,袖口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罗大夫人湿了罗帕,珠钗歪斜也未察觉。

薛绥马车在后,打帘看着外间。

暮色中的东胜街飘着炒栗子的焦香,街上车水马龙,一群百姓围在张贴告示的布告栏前,看京兆府刚贴出来的告示——

“缉拿西兹死士。”

围观的人堵住了半街,水泄不通,街口有披甲执锐的禁军在来回走动,巡查可疑人士,尤其是西兹、东夷、南诏等番邦来的商旅,瞧见了,免不了上前盘查关牒文书。

禁军如此大动干戈,引来民众议论纷纷。

“京中又出大事了。”

茶棚里,几个百姓低头窃窃。

“永丰仓走水,听说烧毁了新屯的粮食二十万石。户部罗尚书涉嫌渎职,被太子殿下扣在了刑部……”

“罗尚书?那可不得了。”

罗寰在京中,那是喘口气都得让百姓抖三抖的人物,说进去就进去,这般变故自是让人惊愕的同时,也隐隐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看笑话,谁不喜欢?

“这位太子爷的手段,可比端王狠辣哩。端王理政那么久,也没听说哪位高官重臣折在他手头。这太子爷一出手,当真是雷厉风行,一通大杀……”

“爽快!”

“还是端王仁厚。这好杀成性的,绝非百姓之福……”

“兄台,慎言,慎言。”

几个人打个哈哈,没有再深入议论。

一旁喝茶听声的几个行商,默默放下茶盏,叫小二结账。

薛绥看了半晌市井,从车帘上慢慢收回手,目光里荡出一片涟漪,仔细看,唇角是带有一丝笑的。

一直到马车停在郑国公府门口。

门房小厮前来迎接,罗大夫人才擦干眼泪,上前道别。

“王妃,平安夫人,妾身还有家事亟待处理,就不再相陪了。改日再聚,”

薛月沉:“罗大夫人自去忙吧,无须客气。”

薛绥也道:“莫要忧心,越是这时越急不得……”

罗大夫人点点头,脚步匆匆往府里走,焦急写在脸上。

郭云容提着杏子红的裙裾,也咬着下唇向她们行礼,看表情仿佛也哭过了——

一个是刚刚喜欢上的男人,一个是外祖父。再加上母亲罗大夫人的眼泪,少女心都碎了。

回到端王府,薛月沉让翡翠差人回娘家向崔老夫人报信,说在普济寺搞定八姑娘婚事,便张罗起了饭菜,并留薛绥一起用饭。

薛绥自是从善如流,明知她派人去报信是为争功,也不拆穿,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薛月沉见她这般豁达,不争不抢,心里对她那点芥蒂,又消散了几分……

尤其仔细一想,薛六入府后,其实她的日子是轻松许多的。

以前府里姬妾争宠不断,袁清杼处处刁难,薛六替她扫除了这个心头大患,剩下的张侧妃和其他侍妾也都老实了许多……

何况王爷除了在她的沐月居,从未在别处留宿,可谓给足了她正妃的脸面,而这些,都有薛六的功劳。

她越想越觉得罗大夫人说得有理,有姐妹相互扶持,是福气。

“六妹妹,今儿掌勺的厨子是王爷特意从江南寻来的,说是曾在金陵城最大的祥福楼里掌事,一手淮扬菜做得出神入化,你快尝尝,可还合你胃口?”

她眼含笑意,肉眼可见的明媚。

薛绥轻轻勾起嘴角,“大姐姐费心了,便是粗茶淡饭,我也觉得满足,怎么都好……”

两个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很是和睦。

这时沐月居的丫头小步进来,凑到薛月沉耳边低声说道。

“王爷回来了,门房上捎话来说,脸色不是很好看……”

薛月沉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当即起身,带着薛绥迎出去。

“殿下受累了。可要一同用饭?”

李桓神色疲惫,看一眼她和薛绥,轻轻嗯声。

他从来不回来说朝堂上的事,因此薛月沉也不问什么,只是体贴入微的侍候,而李桓看似的平静下,如有汹涌巨浪,便是山珍海味在面前,也很难动容。

“王爷,尝尝这个。”

薛月沉将一个虾球夹到李桓的碗里,温柔布菜,细致体贴,看着夫君的目光,满是爱慕。

夫君英俊挺拔,气质不凡……

若两人有一个嫡子,该是何等圆满?

李桓全然不知她内心的想法,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本王不喜吃虾。”

薛月沉心下有些失落。

以前爱的,现在不爱了吗?

她尴尬地一笑,“是妾身疏忽了……”

好在,李桓对薛六也没有特别的温和,更不像那日在李肇跟前,要她唤一声“夫君”那般殷切。他看薛绥的目光,是带着审视的,深邃,也复杂。

三个人吃饭,两个人怀着鬼胎。

唯有薛绥一人,胃口颇好,饱餐了一顿。

放下筷子,她便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不打扰姐姐和姐夫恩爱,薛六便先回檀秋院了……”

一声姐夫,唤来薛月沉的眉开眼笑,却让李桓神情不经意一滞。

“我随你过去。”

李桓放下筷子,毫不犹豫地起身,大步走在前面。

薛月沉脸色微微一变,盯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立在原地的薛绥,勉强维持住笑容,“王爷或是遇到棘手之事,六妹妹好好陪他说说话……”

薛绥料到了李桓的心思,淡然一笑。

“想是为了东胜街上的事。又要审我。”

她轻飘飘地睨向薛月沉,摇头失笑,“这个大姐夫,对我从没有一天放心的。”

薛月沉也轻声笑了起来,“等有了孩子,兴许就不一样了。”

薛绥但笑不语。

在薛月沉的世界里,孩子便是一切的寄托,是攀登权力高峰的阶梯。可李桓好似对此并不上心。事实也是如此,贤王已经为皇帝添了长孙,魏王李炎也有两个儿子,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得到优厚……

李桓要争夺的,不是孩子。

皇室兄弟间,远比民间百姓争斗残酷,普通百姓最多竞争一下家中的一亩三分地,而皇室兄弟动不动便是权力厮杀,生死较量。他们拼的是性命。不成王、便成寇的故事,历朝历代太多太多……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檀秋院。

锦书赶紧让人安排茶水,要招待王爷。

李桓却摆了摆手,“平安陪本王手谈一局。”

薛绥应是,吩咐锦书,“把茶水端到里屋来吧。”

棋枰棋子都是现成的,两人相对而坐,便开始对弈。

薛绥执白子,轻轻摩挲,很是喜爱象牙和玉的温润质感,每走一步,都要思索再三。

“棋艺不精,还望殿下见谅。”

“不必拘谨。”

李桓落下一枚黑子,棋子磕在棋枰上,清脆出声。

“最近朝中动荡不安,东胜街有西兹死士行凶,永丰仓烧了二十万石军粮,父皇竟准太子无诏拘押三品以上官员……”

顿了顿,他抬眉看薛绥。

“不知平安可听说了……”

“东胜街出事时,我在现场。”薛绥如实回答,“其余知之不详。”

李桓忽然倾身,黑眸盯住她清澈的眼瞳。

“旧陵沼的事,平安可办妥了?”

薛绥道:“不瞒殿下,你今日不来,我也要找你禀报的,那位古董商人姓邱,与我一个故旧有几分交情。已然答应帮忙……”

李桓眉梢不经意扬起:“引荐诏使?”

薛绥沉吟,面色严肃地道:“诏使神龙见首不见尾,未必能马上见到。但若殿下有什么隐秘嘱托,邱先生定能代为传达,从中牵线搭桥……”

“姑娘,前面就是刑部大牢了……”

婢女碧玉撩开帘子,将郭云容搀扶下车。

天色已然暗下,四周一片寂静。

刑部大牢门外,数名腰佩长刀、身披轻甲的守卫挺立在大门两侧。

郭云容攥了几次手,方才鼓起勇气,迈步向前。

不经意间一看,她猛地抓住碧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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