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恐怕食言了。

望枯:“师尊,你们为何也会跟来无昼江呢?”

桑落登门:“是我想留,她怕我孤身一人会遭遇不测,说什么都要陪着我……真是想得多。”

望枯正襟危坐:“桑宗主,你为何……”

桑落:“并无为何,与其像个没头苍蝇在人间六州游荡,倒不妨寻一处僻静地儿,好生想些对策。”

“我不是想问这些。”望枯不忘初衷,“我是想问桑宗主为何认得沃若若,却从来不说?”

桑落大刀阔斧落座前,少有迟疑了。

她闪烁其词:“……不认得。”

望枯讶异:“桑宗主也会扯谎?”

桑落瞪眼:“我改姓改名与家里断绝关系前,同样独来独往。沃若若与我差了两百岁,且是个老实巴交的官家小姐,不相看两厌都算好的,又如何能算‘认得’?”

她没想否认。

望枯:“那沃若若的魂魄,是桑宗主放去银烛山的么?”

桑落再顿:“是又如何。”

望枯:“桑宗主为何不说呢?”

桑落:“怎么说?无非是十二峰偏要填写亲眷的名讳,我便顺手填了她。英年早逝……难免可惜。”

望枯:“魂魄连个念想都算不上,甚是无用,桑宗主行事果决,又怎会留下一个不熟之人?”

桑落失声:“……”

——是又如何。

晓拨雪为桑落斟热茶:“既然她都知道了,你不妨就告诉她罢?”

“你这徒儿倒是精。”桑落阴阳怪气,饮了这杯茶,也算承了她的“请”,随即向望枯偏头,“我只说一次,听不清就什么也没了。”

望枯眼前一亮:“好。”

……

了无轻重的“一次”,桑落却说了足足三个时辰。

她记性极佳,望枯好似随她再去过往里徘徊一圈。

桑落没想隐瞒整个十二峰,而是独独隐瞒了望枯一人。

沃氏富可敌国,慕氏权倾朝野,隗氏广交天下人,这是两百年来不可撼动的道理。桑落断绝的世家,正是那隗念萱与隗太后的“隗氏”。

她原名为“隗娥”,自小与沃若若一般,被规训为足不出户的官家小姐,为联姻而活。

桑落却天生当不了闺秀,及笄礼的前一年,还未习得女红,被家父关在后院,针头戳穿了她十根指头。这刹那,她痛醒了,毅然决然翻墙走,永不回头。

但她十几年没吃过苦,还未跑出城门便被壮士捉了回来。

沃氏与慕氏听闻此事,当即认定她是被“脏东西”缠上了,命她给那不入流的道士跪下,一碗碗符纸水饮肚。人也从起初的任他们打,而历练到能还手了。

桑落就在此时,大名鼎鼎的白骨偶。

风浮濯也随着白骨偶,而声名鹊起。桑落记得,那年她在宫宴里匆匆见过一眼被当毛驴骑在身上的受气包,正是风浮濯。他是那废物太子的影子,是个从来低声下气,却生性凉薄的烂好人。

听闻白骨偶是从他手中抢夺来的,桑落实在意外。

但她那时还被旁人说“病得不轻”,白骨偶就自然而然借到她的面前。

但桑落性子里的倔犟,无药可医。

因此,“疗愈”不成,桑落还想再逃。

第二回,她逃离在外十年,也依旧败露。

桑落再被捉回时,二老不再寻求神佛,而是仰仗旁物。

比方说,磐中酒的“吃食”。

那一日的磐中酒,压得人喘不过气。

废物太子将世家子们都被邀了过来,美其名曰要带他们见见世面,却是一场鸿门宴。

而那本该替他去当质子的风浮濯,就此回来了。

却浑身是血,却了无生气,却趴在桌上。

那太子狂狷得面目横飞:“不知诸位可否用过人肉!大补!上乘!定会吃得畅快!”

无人言语。

听闻,风浮濯在兰氏一族手里折腾得不成样了。畜牲们在他面前行伤害姑娘的秽事,摧其心智;三天两头打骂,一日一餐馊饭,饿其体肤。但十年之期既到,兰氏一族日渐颓靡,“太子”必须要完好无损地送回,才留了他活口。

废物太子见风浮濯奄奄一息,干脆截了他的车马,要将皇上对自己的冷眼,如数奉还给风浮濯。

后来,桑落始终没有忘记那一幕,风浮濯被屠夫一刀划开背脊时,他宁死不屈,甚至手心握紧一缕袅袅烟。

正是这缕烟,数十个真佛降世,一字列在磐中酒的夜明珠下。

“风浮濯,你的善心天地可鉴,过往吃了这么多苦,也该来贪享极乐了,如何?”

而后,假的太子,羽化登仙。真的太子,销声匿迹,且将这无限风光夺来,偷了他的功绩,为自己修缮了庙宇。

这一回,桑落终于去意已决,拿刀架去亲眷的脖颈,背负不孝的骂名,却远走高飞,闯入十二峰。

桑叶落定。

她仅仅用了两百年,便坐上一宗之主的席位。同年,隗念萱于人间闹出轩然大波。

亦是她素未谋面的后人。

而沃若若,因亲眼目睹隗念萱活剥一名公主的人皮,并将沉没多年的白骨偶再次翻出,大兴巫蛊之术——被一场大火抄了满门。

桑落确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愿这一真相被草草埋没,随即将她带回银烛山。

谁知,两百年后的今朝,被休忘尘发觉,并困在世间边界里。

自此,所有疑点皆已浮出水面。

桑落先前不说,是从未想到这世道如此脆弱。

一步错,步步错。

诚如一粒尘沙,怎会料想百年后会积少成多,就此埋了一座巍峨高山呢?

原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的决断可以置之度外。

天将明——

望枯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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