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某个雪夜,游商说在幽州废墟见过我。他说我坐在白骨垒成的王座上,脚下跪着无脸的契丹铁骑。我告诉他错了,那王座分明是玉娘的梳妆匣,匣里盛着刘三刀熬的人油膏。

每到冬至,我都能听见城墙缝里渗出咀嚼声。那些被砌进墙砖的守军还在吃,吃自己的手脚,吃同袍的腑脏,吃到城墙长出肉瘤,吃到幽州每一粒雪都沾着人油腥气。

去年上元夜,有个逃荒的妇人撞破城门。她怀里婴孩的哭声惊醒了我腐烂的脑仁——那孩子腕上银镯,刻着李存忠的族徽。当我用白骨手指抚摸他脸颊时,婴孩突然咬住我指节。

熟悉的咸腥味在齿间漫开。月光透过残垣照下来,我看见婴孩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鼓胀的肚皮撑着残破铠甲,三百张玉娘的脸在肚皮下游动,她们正用我的肠子绣嫁衣。

瓮城废墟传来唢呐声。该去赴宴了,今夜的肉羹用的是那婴孩的腿骨。刘三刀在等我们,他说要尝尝新鲜的血肉,比羊肉嫩。

婴孩的乳牙嵌进我指骨时,瓮城的唢呐声陡然拔高。那些用肠衣绷成的乐管在夜风里胀缩,吹奏的竟是我当年亲手写的《破阵乐》。刘三刀坐在人颅垒成的宴席主位,腐烂的眼窝里爬出蜈蚣,正用玉娘的肋骨敲击李存忠的盆骨。

"将军来迟了。"他掀开陶瓮,热气裹着人油香扑面而来。汤面上浮着个完整的胎儿,脐带连着我的喉管。三百个玉娘从阴影里飘出,嫁衣下摆滴着黄脓,在雪地浇出朵巨大的红莲。

我咽下第一口肉汤时,城墙开始渗血。那些被砌在砖缝里的守军伸出半融的手,抓着过往游魂往汤锅里塞。有个书生模样的新鬼挣扎得太狠,眼珠溅进汤里,立刻被刘三刀用长舌卷走。

"这是第十万八千碗。"刘三刀肚皮上的婴孩突然开口,声音像碎瓷刮铁锅,"喝完了,就能见到瘟君真容。"

玉娘们突然齐声尖叫。她们的嫁衣同时崩裂,露出爬满咒文的胸腔。我的铠甲缝隙钻出肉芽,把婴孩紧紧缠在胸口。当最后一口热汤滑过喉头,瓮城地面裂开深渊,我看见十年前那个雪夜——

原来在我下令开仓放粮那日,刘三刀早已把瘟神符混进粟米。饥民们捧着掺了人血的救济粮叩头谢恩时,每个人的后颈都浮出红莲印记。玉娘根本不是失踪,她是被李存忠亲手送进地窖的,为了换取三日饱饭。

深渊里的画面突然扭曲。我看见自己挥刀斩向玉娘时,她腹腔里钻出的不是肉条,而是无数只握着匕首的小手。那些匕首刺穿我的铠甲,刻下与守军尸体上相同的"瘟"字。

"时辰到了。"三百个刘三刀的声音在颅腔共鸣。我的脊椎突然裂开,钻出十三节人骨唢呐,自动吹响《兰陵王入阵曲》。契丹鬼骑从地缝涌出,这次他们的铁蹄下踩着十万个我。

瘟君现身的刹那,我的眼球在颅内爆开。那是个由婴儿头颅堆成的肉山,每个头颅都长着玉娘的脸。肉山伸出九百条人舌,舔舐着我魂体上的罪孽。当最后一丝神智即将消散时,我突然尝到胭脂味——是玉娘及笄那日,我偷藏在袖中的那盒香粉。

剧痛中,我听见自己在狂笑。铠甲缝隙里钻出的肉芽正在吞食瘟君,那些被诅咒的红莲印记顺着肉芽爬满肉山。刘三刀发出夜枭般的哀嚎,他的肚皮接连炸开,三百个玉娘化作火流星坠向深渊。

最后的画面里,我抱着婴孩站在血海边。怀中的孩子突然睁开眼,瞳孔里映出幽州城当年的模样:粮仓里的粟米白胖饱满,玉娘在槐树下绣嫁衣,李存忠擦拭着他的长弓。城墙外没有契丹铁骑,只有一片金黄的麦浪。

但当我伸手触碰幻象时,指尖滴落的血珠惊醒了一切。麦田瞬间枯萎成骨粉,玉娘手中的嫁衣变作招魂幡,李存忠的箭尖对准我怀里的婴孩。

"轮回好吃么?"刘三刀的声音从婴孩嘴里传出,他的乳牙咬穿我的腕骨,"这才是第一劫。"

血海突然倒卷,将我们冲进新的深渊。这次我成了天福七年的流民,捧着掺了符灰的救济粥,跪在赵弘殷将军面前感恩戴德。玉娘的红头绳在远处一闪而过,她腕上的银镯,正在月光下泛起咒文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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