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休养的那段日子里,张三早就在镇上站稳了脚跟,如今的他,褪去了妖怪模样后,气力大增,精力百倍,身手矫捷……镇上的人也不计较,很快地,他便有了工作,不到一年他就被镇上的一个商队大价钱给雇了……”
“恰逢这时赶上了郭镇商贸的旺盛时期,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村子里的上等人……”
“说来讽刺,村里一些人本来对他也颇有恨意,但沦落到受他养活的那一天,实在没人想到……”
“他在商队里谋得的差事油水很足,后来成为了商队在郭镇的负责人,这样一来,他无需离开这个地方,只是吩咐吩咐,便可以无风险地拿到一笔钱……”
“然后,妖怪的身体因为药汤得到了控制,他活得越来越从容,在别人眼里,他比从前的他更像个正常人……”
“郭村的就是这样,特健忘,给了他们几颗,谁还管你的糗事。”
“柳沙洲独立之后,张三的的确确解决了郭村的温饱,而我,只是个受他赏赐的残废罢了……”
“我脾气差了后,上镇上打工也不会和别人家一样,上交一部分给胡干维护村子,在村里越来越不受待见……”
“这次啊…”李老四已经收起了烟枪,巍巍站起,进了屋,坐在了长凳之上,眼神明亮,饶有神采。
“这一次,张三被卖给了一个上仙,而且是你师父批准的……”
“……”
“我腿断后的某一年,你师父飘然而下,扔下了一根断腿,滚落在我这小院地上,黄土血污,十分肮脏……”
“惨叫的张三从天上重重摔下,一声闷声后,便无声息,断腿的他面容扭曲,早是昏厥……”
“你师父说,以30年为期,他会一直监视着郭村,若有大恶之事必定严惩,30年后,他与此地再无瓜葛,张三如何也与他无关……”
“到那时候,他会派人前来回访,而这个再访的人,就是他的徒弟……”
“你师父还说,他不会给你讲述此事,若是郭村人可以使你上套喝酒,那么你师父便不再插手张三……”
张天御嘴角微搐,表情有些微妙。
李老四自顾一笑:“这条件有意思吧,当初我们也觉得这条件实在多余,奇奇怪怪……”
“张三当时就算品行不正,但早已被村子接受,在柳沙洲这种僻地,也解决了很多村民的生计问题,在郭镇上地位更是不低,我们如何处置?而且30个年头可不算短,到时候谁还在意此事……”
“而且张三体内的黑色异物一事,你师父没有再提,就如同忘却一般……”
“还是张三那时候已和常人无异,村民们大多不在意……”
“可能只有我在意吧……”
李老四一度钳口,张天御本想再问,李老四便深吸一口继续讲述……
“差不多是一年前,有个商人找上了胡干。”
“商人称,他想买下张三……”
“他带来了手谕,称是你师父介绍来的……”
“这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都过了三十年了,这都被张三欺负三十年了?那些溜出郭村的村民已经向张三摇尾乞怜三十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很多人都表露出了憎意,明明每一天都是一般如此——离开了郭村,就要遵循着张三的安排,或是享受或是‘付出’,窝在村子,便只能瓜分点残羹剩饭,一代人一代魂,流于表面那浅浅的奴性,也只是不敢表露的恨意……”
“谁让这一代人只是罪人,回到郭镇白手起家,顾得了自己保证不了下一代,而掌握了实权的张三,则能随意得为那些出村奋斗人选择出一条条‘拂意’之路,也能享受着村中无能力弱者求乞的成就感……”
“张三无父无母,旁上了商队后就多了一傲根,后来流放,去了郭村没少被人骂,灰头土脸的,不受人待见,后来直接被我逐出家门,心中积怨,得势之后对我们这些人不经意的羞辱也就显得自然多了……”
“细节便不讲了。”
李老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胡干身为村长,维持着郭村和郭镇的关系,也要照顾着村中的一些家庭,没少受张三欺辱,与村中元老商量到位后,果断答应了那位商人的生意,而商人最后给出的价格更是高得离谱,足足可以让全村老少在郭镇里过上企盼的生活,家家呀……”
“从此,他们瞒着郭镇,开始期盼你的到来……”
“我讲完了。”
李老四舒服的吐了口气,归于平静,泛白的眉脚间多出了轻松的感觉。
“所以说,现在张三已经被卖了?”张天御问。
“可能吧,按照这赶路的功夫,胡干应该和那商人接头了,那商人似乎会点道法,只需村中允许,张三由他自取……”
张天御也是平静,问:“这件事既然是家师的安排,你不与我讲这些,我回去后也会知晓前后,而你现在就给我说了这么多,干嘛?”
李老四平静的摇摇头。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人听我讲述这段经历,老头我可不想讲不干净。”
张天御惑意皱眉。
李老四看向木窗外的月亮。
“我年轻时认的大哥,那个胡干。”
“他心心念的那个女子在与他相遇时就染上了顽疾,没有几年就病死了。”
“张三给胡干带回的消息只不过是为了编造一个借口让胡干领着他们赚钱,毕竟沙罂的门路胡干最熟悉……”
“这件事我已经托人转告了胡干,今日与那商人的交易,他必然会对张三下杀手,而张三早就被沙罂迷药连灌几天了,任人宰割。”
“但是,解药我托人交给了张三。”
月亮很亮。
“我想胡干死。”李老四的烟袋里剩下的浅浅一簇烟草,全部装填烟杆,一番点燃,深深的吸上一口,也不见吐雾,继续说。
“胡干手刃张三也只是为了寻仇,就算他不杀,商人表示张三也不会活太久,我要的是胡干一起去死。”
“有些乱。”张天御低囔。
李老四转过身,案柜上有着二人的灵位,摆放着新鲜的贡果和未燃尽的灵香。
“那一年,郭镇的河边,从我家搬出的箱箱沙罂在此销毁,郭镇外,流放的我鼻子里第一次闻到了沙罂烧制的味道,诱人的臭味!”
“这味道,和我内人死前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这才知道为什么那箱箱沙罂就在我家,就是闻不道!”
“沙罂无味,但烧制的药丸有气味,我内人,就是被这沙罂害死的,至于她为什么会碰到沙罂,还是酒后的张三告诉我的……”
“衙门后院有门,胡干等人常常夜间搬运沙罂,我与妻子也习以为常,那日我妻子夜间失眠,外出走动,恰巧就撞见胡干等人搬货,嘴里闲聊毫不遮掩,毒品一事被我妻子当场得知,我妻子也是愚厚,想来觉得与胡干交情深厚,当场站出质问,胡干见事情败露,居然当场给我妻子灌下大量药丸。”
“他们知道,剂量过大不会当场死亡,但会一直昏迷不醒,造成一种病重的假象……”
“我信张三说的话,那时候的他没必要说谎,从此我的脑海中又多了一个人去死。”
“好了,我讲完了。”李老四如释重负的扭扭头,再吸一口。
张天御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居然会有着这样一个故事,但李老四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天御打小心里就少了几分情窍,礼义廉耻,尊师重道他是明白的,但大到国家情怀,宗门大义,人性善恶,他总是难以代入情感,或者说,自己的情感就是不完整的。
李老四讲了这么多,他完全是当故事来听,因为在他心里,这些事似乎没有一根线牵扯到自己,即使有,那也是师父的安排。
眼下,他准备回黑竹峰复命,便起身行礼。
“老伯没有其他事的话,晚辈就告辞了。”
李老四笑:“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张天御摇头:“既然是家师的安排,我去不去根本不重要。”
李老四颔首:“也是。”,“老头我好多年没这么啰嗦过了,把这话都给人讲完了心里也是痛快,倒是仙长听我叨叨,辛苦了。”
张天御也是礼貌一笑,已经出了门。
“小仙长慢走啊……”
张天御化作一道流光,很快的便成为了月光下的一个亮斑。
李老四坐在凳子上,吸完最后一口烟,凿完最后一抹烟灰后将烟杆放入袖中。
拄着朽杖起了身。
屋外的月光暗淡了几分。
李老四惬意的仰起头,眯上眼,月光大盛。
寂静的深夜只剩下一个孤寡老人的喃喃低语。
“这辈子的事,真少啊……”
“该说的都说了,整个人都干净了……”
2020下半年真是闹
新的一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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