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淮闻言直接摇头:“不如刘都统与我一起去都亭驿,赶走金贼使节,以作歇息。”

见刘锜只是摇头,刘淮干脆将话说得明白了一些:“刘都统,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吗?”刘锜依旧是满脸恳求:“大约能猜到,但老夫为大宋厮杀了一生,总该亲眼去看一看自己的结果。

但你不同,你还年轻……你……小刘都统,拿着我的腰牌,就说奉我的军令,去都亭驿可好?”

说着,刘锜从腰间解下随身携带的牌符,递出了木窗。

刘淮看着那只颤颤巍巍的手,正色说道:“刘都统,你可知道没人会承你的情吗?”

刘锜艰难点头:“我自然知道,但我家世代关西将门,世受皇恩,总该有所坚持才对。”

刘淮再次叹气。

他软的硬的阴的阳的都不怕,就害怕刘锜这等在史书上都留名的民族英雄的低声哀求。

此时刘锜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将所有的屈辱与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也要将刘淮等人留在宋国一方,不至于因此事寒心。

任谁有一颗铁石作的心肠,面对此等状况,也只能是化作绕指柔了。

“刘都统,将腰牌收回去吧。”刘淮摇头以对:“既然你想要留下一个大宋忠臣的身后名,那就应该白璧无瑕才对。”

说着,刘淮拨马回头,最后看了刘锜一眼,拱手郑重说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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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其人就带着麾下沿原路狂奔而回。

刘锜缓缓收回了腰牌,望着刘淮的背影,心中混乱不堪,一时间也难以理清楚思绪。

不过片刻之后,刘锜在马车上强自坐直了身体,仿佛又回到了当日顺昌之战时为大军统帅的模样。

“莫要喧哗,去别试所!”

刘汜目露悲愤之色,闻言却不敢怠慢,引着淮东大军诸将在越来越浓重的臭气之中,缓步向前。

带路的绿袍小官以及随行小吏此时已经俱是战战兢兢,在寒风中大汗淋漓,却终究不敢转头就跑,只能在一众武人的逼迫下,快步向前。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臭气的源头,也是朝廷安排刘锜的住所。

绿袍小官哆哆嗦嗦的上前叫门,却被刘汜推到一边,直接两脚踹开了门栓,随后就呆立当场,脸色铁青。

员琦见状,同样上前查看,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就使劲拉了一下刘汜的胳膊。

“魏友,拉着马车,咱们也回都亭驿!”刘汜很快反应了过来,回头大吼出声。

魏友慌忙点头,然而刚刚拉起马车的缰绳,却只见马车中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

刘锜挣扎着从马车上走出,魏友慌忙搀扶,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这名雄壮老将此时宛如往日的幽灵一般,形容枯槁,形销骨立。

“且带我去看一看。”刘锜喘着粗气,胸口的衣渐渐有血渍渗出:“带我去看一眼。”

王方等将领互相对视一眼,最后都将目光看向了刘汜。

作为刘锜的侄子,刘汜还是有些了解自家叔父所思所想的。

无非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罢了。

就在刘汜犹豫的当口,刘锜缓缓向前迈步,在两旁搀扶的魏友与王方无奈,只能随之上前。

刘锜缓缓走上了台阶,在扑面而来的臭气中,看到了院中的景色。

庭院中,屋舍中,影壁上,房顶上,无处不堆积着大量的粪便,整个别试所如同一座粪山。

让有功之臣住在这种地方,已经不仅仅是打压,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刘锜没有喝骂,没有愤怒,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心中一股巨大的悲哀升腾而起,随后则是胸口钻心的剧痛,一股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随即就向后栽倒。

“叔父!”

“将军!”

“节度!”

“郎中呢?!快过来施针!”

淮东大军诸将皆是慌忙向前,将刘锜扶回到了马车之中。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刘锜渐渐已经看不清眼前众人,回忆却逐渐清晰。

一张张或跋扈或谦卑或狂傲或刚直的面孔在刘锜眼前轮回,刘锜竟然能第一时间将他们都认出来。

恍惚中,十数披甲大将昂首行来,那分明是曲端、刘锡、吴玠、赵哲、张中彦等西军众将。

这些人在混乱的建炎初年在西北屡败屡战,却屡战屡败。终于在富平之战中迎来了自己的归宿,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

迎面又走来两人,那是张俊、刘光世两个五毒俱全的家伙,刘锜嘴角扯出轻蔑一笑,懒得再看第二眼。

“俺自为天下先!”一员雄壮大将由远及近纵马驰过,大笑高呼。

刘锜赶紧避让。

这个韩泼五,在地府中还是这么泼皮!

“克复中原,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

又是一名顶盔掼甲熊虎之将从远处走来,走过刘锜身侧时微微一笑:“可惜,这顿酒终究没有喝上……”

“下去之后又该被韩泼五笑话了……”刘锜从喉咙里低声喃喃,混着血液长长的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真不知道该如何与那大小眼分说……”

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十三。

在淮东大军诸将的哭泣声中,西军大将,富平之战唯一功勋者,顺昌之战与巢县之战的英雄,与张俊、韩世忠、岳飞并称为‘张、韩、刘、岳’的刘锜刘信叔,重伤被羞辱后忧愤交加,病情加剧,吐血数升而死。

死前并无遗言。

时年六十四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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