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倪济恒眼眸圆瞪,他没想到槐雨为了套话,竟会自爆身份,他就是太子谢筠雪!难怪、难怪他如此狠戾、如此目无下尘……
要是能让谢筠雪也死在船上,那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倪济恒溢出一口鲜血,他笑说:“我是该让你们死得更明白一些……这片海域,是《海经里说的即翼海,此片海域,生有怪鱼鲛兽,喜七味果、旃檀香,更喜人尸血气,我早就服下能够诱兽的香丸,尔等、尔等要给我陪葬了。”
难怪近日这么多鱼会跟着渡船前行,并非是那些抛进海里的海娘娘的供品招致,分明是倪济恒一路喂养海兽,引它追上渡船。
这个疯子。
倪济恒失血过多,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趁着众人不备的时候,艰难地爬上船壁,翻进汹涌澎湃的海里。
浓香与血气在海面上扩散,倪济恒浸进冰冷的海水里,一点点下沉。
濒死前,倪济恒看到了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
那是他的妹妹,倪妙仪。
倪济恒想到了一些妹妹的事。
倪妙仪并非倪济恒的同胞妹妹,她不过是父亲醉酒时,同新罗婢生下的庶女。因婢子的血脉低贱,倪妙仪自小被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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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家中丫鬟会欺负她,便是来家里玩耍的女孩们也会戏耍笨拙的倪妙仪,以此取乐。
倪妙仪出生并不足月,自小体弱多病。她虽课业学得不好,不讨父亲喜欢,却实在是个乖巧的孩子。
少时,幽州节镇与永州节镇携女来倪家做客,因倪妙仪与林晴撞衫,朱芳菲为了给林晴出这口恶气,故意设计,将倪妙仪推进冬日的寒潭。
若非倪济恒路过,这位庶妹便要溺亡在冬天的池子里。
倪济恒身为嫡长子,虽不管家事,但他既为兄长,本该为妹妹出头。
倪妙仪初次见到这位被家中长辈寄予厚望的兄长,她拦住他,羞赧地笑:“是妙仪今日冲撞姐姐们,要是让父亲知道,父亲会不高兴的。”
她本就为父亲所不喜,她不想再惹是生非。
可这一次的遭难,却让倪妙仪留下了更重的沉疴。
好的是,倪济恒经此一事,终于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庶妹。
在倪济恒的关照之下,倪妙仪度过了很快乐的五年。
她能在兄长的阁子里看书练字,她能央着兄长出门时给她带来胭脂糕饼,她终于敢像个有长辈疼爱的小娘子那样笑了。
……
倪济恒跌落深渊,他的口鼻里,涌出最后一丝气泡。
只可惜,这一次,他不能带礼物回家了。
……
船上,向小园并没有听到槐雨的絮语,她只听到倪济恒所说的奇珍异兽。
海域诡谲,若是说有蛟龙海妖,她不相信;可食人的海怪巨兽,确实常有古籍记载。
难道,倪济恒真的引来了海怪?
没等向小园想出个所以然,倪济恒突然跳海,以身饲鱼。
船上的众人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也是这时,渡船猛地发出剧烈的撞击声。
林其羽吓得头皮发炸:“难道真有海怪?”
燕芸:“瞎、瞎说什么?!”
孟瀚躲过兵卒的长枪,紧握手中:“我就不该和你们坐同一艘船!”
吴静女上京城是想着在东宫后宅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她看着那一团浮出海面的、不可名状的软骨怪物,吓得眼泪涟涟。
她抓着福生公公的衣袖,对槐雨高喊:“槐雨!你是玄麒司暗卫之首,你要保护我们上京,你快想想法子啊!”
吴静女话音刚落,一条两人合抱才能抱住的触手,轰隆一声,攀上了船身,留下蜿蜿蜒蜒的黏液。
众人绝望地尖叫,仓皇逃窜,就连向小园也忍不住后退两步。
槐雨浑身都被雨水淋湿,衣布浸满水,死死覆在脊骨,他的腰身被深色的布料勒得更窄,肩背也显得更为挺拔。
少年半点不惧海上风浪,他一掌拍向剑鞘,长剑挟带啸风,顺势飞出。
槐雨腾空跃起,手持长剑,杀向海怪。
剑气撕裂雨幕,全盛剑气袭向触手,明明是极重的一次劈砍,却只看到触足裂开皮肉,槐雨没能拦腰斩断海兽长足。
可见这只海中巨兽有多么难缠、难杀。
然而,当槐雨取出蹀躞带上挂着的桐油罐子,他将雨水浇不灭的桐油涂抹上剑身,再挥剑砍杀的时候,海兽却明显有了退意,他畏惧那一把燃烧熊熊烈火的长刃,连触足都往湍急的海里缩了缩。
也是此刻,向小园才看清海兽的真面目,无非是一只三人高的八爪鱼,只是仗着手脚灵活,体型巨大,才显得格外骇人。
她看出海怪畏火的弱点,高声喊:“弓箭手帮忙投火,它怕火!”
槐雨也冷声道:“用水熄不灭的桐油!”
弓手听从玄麒司暗卫的号令,纷纷架弓射杀海兽。
火焰炽烈的箭矢划破长空,留下一道道艳丽的轨迹,火种来势汹汹,刺进凶兽的软骨之中。
呼啦一声,烈焰燃烧,照亮半个船舱。
此为御敌之策,偏偏又激起海兽浓烈的杀意。
许是知道今日难逃一劫,八爪鱼将残余的几根触足统统缠上渡船,它拼死一搏,奋力将船头往下压制,企图将这艘船带入深渊,让船上的人统统溺死。
八爪鱼的臂力强悍,不过轻轻一拥,竟将渡船的甲板挤出裂缝。海水顺势倒灌进船舱,小腿都被腥臭的海水浸没。
船工们见势不妙,纷纷将船舱里藏好的小舟推出。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弃船逃生了。
玄麒司什么风浪没见过,早就做好了海上罹难的准备。
他们已经行了小半个月的水路,不过一日就能抵达洛城,洛城距离京城也不过是半个月的陆路。
即便今日弃船逃生,单凭小舟和信号弹,他们也能再次在海上汇合,一行人定能顺利抵达洛城。
福生公公将信号弹分发给世家子女,向小园也拿了一支,塞到怀里。
没等她顺利爬下渡船,黑峻峻的海面忽然窜出一只软滑硕大的触足,直袭向她。
那一条蛇一样蜿蜒的软物缠上向小园的脚踝,不过轻轻一勒,她的裤腿便撕裂了大半,雪肤上立马破开几道血迹。
向小园连呼救都来不及,冷不防被触足拽进了海里。
渡船喧哗,喊声不断。众人忙着逃生,压根儿没人注意到向小园失踪了。
向小园会泅泳,但水性实在说不得上佳。
她被那一股蛮力困在海底,双髻上的发带早已散乱,一头乌发群魔乱舞,犹如海藻一般,在黑漆漆的海中悬浮。
偏偏今夜落雨,连一点月光都没有。
没人能发现她遇难。
向小园绝望地掰动那一条触足,可她越用力,口中含着的气泡越是往外翻涌,最终她丧失力气,缓慢地沉了下去。
恍惚间,向小园好像看到一艘艘小舟上煌煌的火光。
那点明亮的光芒,照出一张苍白的人脸。乌发红唇,凤眼清寒,他的腰别长剑,在海底也泛起粼粼的光。
是个俊秀的少年人。
他游向她,一手利落斩断海兽触足,另一手环住向小园的纤腰,不住往上,朝着光亮处游去……
她是死了吗?还是获救了?
不知睡了多久,向小园的指骨轻颤,她从梦中惊醒。
向小园浑身酸痛,她的衣袍都被濡湿了,沉甸甸地往下垂落。
喉头一阵痒意,向小园仰头呕出一口海水。
向小园睁开眼,迎上一双阴鸷的眉眼。
竟是槐雨!
少年的下颌满是咸涩的海水,一滴滴往下滚落,显然是向小园刚才没长眼,猝不及防被她吐上的。
向小园的脑子不大清醒,她还没反应过来,为何是槐雨救的自己,但她一抬头,脖颈上的伤口被海水浸泡,疼到不行。
向小园想起自己险些死在倪济恒手里的事。
她咬紧牙关,问:“槐雨大人,你是否存着拿我当诱饵,逼我去诱倪济恒现身的心思?”
槐雨倒没想到她一醒来会说这件事。
少年冷道:“是又如何?”
“向小园,是你太笨,轻信于我。”
一时间,向小园的心里涌起被人挟持的浓重恐惧、被海兽拽进海的无涯绝望……天知道她也会怕,也会心觉委屈,她虽命贱,却不是谁都能轻贱的。
向小园不知为何,鼻尖发酸。
她忍无可忍,咬紧牙关,她想要发泄这一口恶气。
向小园下意识伸出手,朝着槐雨那张昳丽的侧脸,重重摔了上去。
啪的一声脆响。
声响之大,简直震耳发聩。
一记耳光打上槐雨的脸颊。
槐雨贵为一国太子,就连皇帝都没舍得赏过他一记掌掴。
偏偏今日受辱,竟是栽在向小园手里。
槐雨脸上的痛感与麻感,顷刻间涌来。许是太过错愕,他甚至忘记要起杀心。
良久,槐雨的凤眸里冷意森然,用力捏住向小园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向小园,你想死?”
向小园伤人之后才反应过来,是她太过鲁莽。
槐雨武艺高强,一根指头就能摁死她,她怎么敢和槐雨对着干的?
向小园是个能屈能伸的小姑娘,在槐雨震怒之前,她先娇声娇气地道歉:“大人勿怪,我、我方才是手抽筋了,不小心把手甩您脸上了。”
说完,她还要假模假样地甩甩手,再把掌心贴上槐雨冰冷的脸,小心翼翼抚摸,意图用温柔的动作安抚少年。
槐雨的脸侧猝不及防贴上女孩纤细的几根手指,柔软、湿润,触感很奇怪。
她哄人的方式还真是大胆孟浪。
槐雨皱眉,偏头避开。
他不适应外人离自己这么近。
向小园胆怯地望向槐雨,见他没有掐住自己的脖子,或是一剑捅死她,她的心稍稍安定,放回肚子里。
向小园:“槐雨,你还生气吗?”
槐雨想到脸上残余的温热,为了避免向小园再用这种占人便宜的方式道歉,槐雨决定不和她计较太多。
他抿了抿薄唇,没有说话,只是舍下向小园,离她远远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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