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苗疆是在天离王朝南部,而天离王朝是在东都州中部,过东南,西行跨海,再到厮杀海域,寻常修士缩地山河,瞬息千万里也需日才到,于二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不过入眼所见,难免凄凉。

咸湿海风吹动着无数道意余韵,摇曳无数白莲花瓣,海域遍布这清冷哀伤。肝肠寸断,心如死灰怎能说尽绿卿最后绝望,这都是她泪水所化。

侯炁一招手,一绢绣有并蒂莲的绣帕飘来,在他手中缓缓漂浮,身形高大的老道人心底不忍,上次有此情绪,是诠言无奈求死,那位清瘦女子相随,而今翻页的老黄历又被人翻了回去。

“这是片孽海。”

侯炁神色淡漠,将绣帕送去原位后说道:“滔天大潮洗不尽这般孽障,这还只是我所见,在我耳目不能闻之地,又该有多少这样事。教化天下,收拾‘旧人间’,这是真能做到的么,你几时才能不天真?”

这话是对诠言说的,上次这样说教,不知几时了。

旧事物只会崩塌,新秩序早晚建立。

理无常是,事无常非;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世间不晓得好多这样的道理,话是老话旧话,东西永远是那几样旧东西,可纪年变化,人是不同的。

“人之情绪念头心思,难道是有序的么?”侯炁说道:“若是有序,怕轮不到你我努力,前人早将这事做了;若是无序,千万代后辈努力,又能怎样呢?时日久了,不论甚么,就是再新也旧了。听闻以新换旧,难道见过以旧换新么?”

不论远的,就说此刻站此地的侯炁,除去山门事物,亲近人事理由,其余的不是甚么大奸大恶,他是不会管的,他自认管不着,也没得资格管。

因为显化世间每一条因果丝线,没谁能说自己是无辜的;侯炁杀了成化外天魔的师弟,是件大好事,可因此散命的绛州城隍庙祝与那些杂役道士却不认为了,他们也是道家人,但不会会觉得是件大好事。

“始作俑者”能做些甚么呢,除了为其善后,甚么事都做不成,死了就是死了,若无诠言这样的造化相助,回不来的,可这样的造化,古往今来有几个能受用。

桩桩事,样样人,他不敢说是不是因自己才如此,因为他是天仙境圆满八千载、是离天上最近的上清域三清山刑堂大长老,是主掌律法的,一举一动,牵扯的是天下气运丝线。

“所立之地”是门学问,其根祗是侯炁创出来的,后传授诠言,这也是诠言能在道法迁徙中搬迁整座人间的缘由;他既是这学问根源,又被诠言显化关乎各类生灵存亡的战役中,此后一些事,难道和他无关么?

出事要管,管得了么?

“填词作曲,校书批注。”诠言说道:“有着奇思妙想,又愿意精雕细琢,诗词文章总会更好的;做不好也要做,要无好人,世道只会变坏。”

诠言此刻是无形无象无质的,只有声音在,又因语气平平,侯炁不知道他在想甚么,到底甚么意思,只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施展本命神通之一的“火炼”。

剑意似金色沸腾的熔光,流淌至无垠海域,一切事物如同倒走岁月,蛰雷春雨过后万物新生,又如提炼本源,至精至纯。

侯炁再猛然握拳,条条天火大道自指缝蔓延,整个海域所属地,大道气机、余韵,包括厮杀气息内的所有事物,皆似因光焰侵蚀而覆上一层金缕霞衣。

又将握紧的手再松开,掌中火光大盛,炽阳火流席卷光阴长河,就像让流水回归这条枯竭河道,道意重新流转。

侯炁一步迈出,行走光阴长廊之中,一幅幅画卷浮现而出,其中就有贺俶真逃亡厮杀始末,而今要做的,就是针对他一人,以倒走岁月的方式将人带回来。

这并非是你转岁月,带回某一时刻的贺俶真,而是要重塑,凝实一场大道显化,将一切重归原状。

“这事要反着来。”侯炁开口道:“既然道心碎了,不嫌碍事就再碎些,一块碎片一段人生。”

……

光阴死水,道遁德隐。

形体被流放太虚之外,心神思绪被拘押于此的贺俶真怎么看都没问题,可若能立即死去的话贺俶真肯定不会有半点犹豫,坚持什么的那是没得选,用某句话来形容就是……求死不得。

贺俶真当下被二十四幅河图所围绕,在此之外则是永恒,溟濛化古,哪怕大道所化的光阴流淌至此也得绕道而行。

河图内容很简单,二十四位贺俶真,二十四种人生,外貌体质身份各异,有肥头油脑的屠夫,卡在三阳境的修道之士,有那登科及第的寒门学子,也有正在偷看心爱姑娘,并且如愿以偿懵懂少年,更有那艰难觅生的杂肆伙计。

此间种种,不一而足。

神人尸坐,定得仿佛是那菩萨的一般贺俶真突然睁眼看向其中一幅河图,此处除了二十四幅河图以及贺俶真本人,只剩晦暗死寂了。

贺俶真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于星空河图之间,二十四种人生,便是二十四条道路,从年幼稚童到耋耄老人,每一幅河图都要度过完整的一生。当它们最后交织混杂在一起时人间又何止百态。

最后的人心沉浮与反复无常都会落在贺俶真心湖,名副其实的感同身受了。可远远不止如此。

如果将每一种情绪,心态和欲望分为一条直线,一种情绪的两个极点即是端点,那么贺俶真便只能感受到一个端点,那便是极致恶感,任何昂扬欢欣的情绪都感受不到半点。

比如某一幅河图中的贺俶真,是那流返与皇宫底层的一位普通杂役太监,每天除了接触屎尿就是被屎尿接触,左小腿骨因为一次意外,被运往皇宫之外的粪桶砸断了,碎骨破皮而出,血尿混合,屎肉一滩,叫的惨绝人寰,还真以为死了个人一般。

结果就是被人捏着鼻子拖回马厩,满脸厌恶,苦于没有任何草药,最后只能随便洗洗,在用马草粗布包裹,草草了事。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