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确实能驱散蚊虫,但也让人泪流满面,喷嚏连连,咳嗽不止。

沈钧钰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来,手中挥舞着蒲扇,试图将烟雾扇散。

柳老汉从竹席上坐起,摇头一笑,戏谑地说:“世子,您出身显赫,锦衣玉食,本应享受荣华富贵,却偏要与我这个糟老头子同住简棚,共受蚊虫之苦。”

沈钧钰也坐了起来,抬头仰望那星空,今晚的天气格外晴朗,月明星稀。

他声音沉痛地说:“柳老丈,您可曾见过饿殍遍野的惨状?”

柳老汉一时语塞,脸上的玩笑之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凉:“见过,怎能没见过!那是一幅人间惨剧,易子而食,惨不忍睹!”

“前朝末年,正是如此。即便风调雨顺,百姓尚可勉强度日。但一遇灾荒,朝廷救援不力,百姓颗粒无收,只能走向死亡。”

“我的父母和兄弟都死去了,无计可施。太祖皇帝揭竿而起,为了能有一口饭吃,糊里糊涂地参与了战斗。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这才见证了新朝的诞生。”

沈钧钰聚精会神地聆听柳老汉的讲述,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擅长农耕的幽默老头,而是一位经历过沧桑岁月、控诉着世事无常与不公的底层百姓。

良久,沈钧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承载着无尽的忧虑,低声道:“今年的景象,我亦亲眼目睹,然而我对此却无计可施。我初涉庙堂,身份尚浅,言论未足轻重,无法为百姓发出正义之声,这让我不禁反思,究竟为何要饱读诗书?又为何要步入仕途?”

“我的妻子曾对我说,朝廷如同一个庞大的机器,盘根错节,牵涉甚广。我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竟想独力操控全局,想要一手遮天,实在太过艰难。她建议我,不妨从身边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一点一滴积累。”

柳老汉语气温和,安慰道:“世子,事实上你已做出了许多值得称道的贡献,无需对自己过于苛求。”

沈钧钰却摇头,语气坚定:“这远远不够!我见到那些番麦长得高过我头顶,它们中间的茎秆一天一个样,如今已将近我手掌般粗细,有些甚至结出了两个硕大的果实。若这些都能结果,只需一个茎秆,便足以让人饱腹。”

“近日连遇阴雨,每当我闭上双眼,眼前便浮现出那些番麦被水淹没的情景,即将到手的粮食腐败变质,那发霉、发臭的气息似乎就在鼻端。然而,当我来到这个小棚子,躺在这里,听着虫鸣蛙声,内心便趋于平静,得以安然入梦。”

柳老汉眼中闪过一丝湿润,情深意切地说:“世子,您一定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您一定要继续为民请命,如您这般关心百姓疾苦的官员,世间难觅。”

老汉略带戏谑地继续说道:“老夫斗胆,还想劝一句,世子应当珍惜身边如您夫人这样的佳人。往昔相见,总觉得世子如同我家饲养的大鹅,高昂着头颅,俯视众生,稍有不如意,便引吭高歌,情绪激动之时,甚至追啄不休。”

沈钧钰听后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大笑,愉悦地说:“柳老丈,您这比喻真是绝妙!怪不得人们常说,成家立业,若是没有成家,行事的确容易冲动,缺乏深思熟虑。自从我有了妻子,她让我看到了事物的另一面,让我明白了为人处世的另一种境界。”

在虫鸣和蛙声的和谐伴奏下,两位忘年交悠然自得地憧憬着那片金黄的番麦丰收景象。

就在他们沉浸在交谈的愉悦之中,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个身影佝偻而笨拙地缓缓朝番麦田逼近。

柳老汉岁月不饶人,听力已是大不如前。

沈钧钰则一心沉浸在那满仓番麦的美妙幻境中,全然没有察觉到那几团黑影悄无声息地逼近。

这些黑影摇摇摆摆,毫不犹豫地闯入了番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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