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修看到容冲, 就知道最后一次先机也失去了。江宁府已失,如果不能挟制赵沉茜,那就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趁着容冲和段晋还难分胜负, 赵修拿出一枚玉,这是白玉京上贡的防身玉佩,里面封存着掌门灵气, 只要再加上皇族的血,就可以打开镇魂塔封印, 放出大妖。现在江南江北都有赵沉茜和容冲的军队,大妖现世,军队定损失惨重, 江宁府之危自解。

赵修知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算不上高明, 但这是现下唯一的翻盘方法了。

百姓总会再生,城池可以重建, 但若被容家军夺走了江山, 那就什么都没了。

赵修拿定主意, 扫过虚弱的两个女儿,犹豫片刻, 终究还是划开了自己的血管。懿康懿宁被抽了太多血,再失血必死无疑, 他这具身体是宪王的儿子,宪王和他同父同母,血脉相连,勉强也能蒙混过关。

赵沉茜看着萧惊鸿失去气息,脑子还在懵怔,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力冲入镇魂塔, 她抬头,看到赵修竟然想用白玉京贡玉破解封印。

一个不惜放出妖邪来保全自己皇位的男人,竟然宁愿用自己的血都不愿伤害两个女儿,人性,真是至善至恶,一线之隔。

赵沉茜放下萧惊鸿,拼尽全力控制镇魂塔,咬牙与赵修对抗。容冲察觉到后方的动静,不再给自己留后路,双手画出太极,使出玉京剑谱。

他每出一剑,耗得都是为数不多的寿命。然斩妖除魔,何惧生死?

容冲灵台清明,心神合一,剑意浩然无畏,已突破出自己的道。这样堪称天下巅峰的一剑,段晋知道胜负乃至生死就在这一回,他将毕生功力凝聚在手指上,将步法运用到极致,用缚灵爪去抓容冲的剑。

他的身体已刀枪不入,但在容冲剑下,依然如豆腐一般,触之即断,筋骨俱碎。画影剑穿过段晋的缚灵爪,稳准狠刺中他命门。

段晋金钟一样的肌肉像卸了气,飞快恢复到寻常体型。段晋盯着容冲,道:“能死在这样的剑下,不亏。可惜,虽然你杀了我,但你也活不久,虽胜犹负。”

容冲抽剑,冷冷扫了他一眼,折身往赵修身边袭去:“我的剑为正义与挚爱而战,你个邪魔,懂什么。”

容冲直奔赵修,只要杀了赵修,他父母兄长的仇,茜茜孤死旷野的恨,半壁江山沦落敌手、民不聊生的罪,就都了结了。容冲即将接近赵修,这时,封印破了!

赵沉茜正在操控镇妖塔,妖邪出世,反噬会瞬间要了她的命!仇人近在咫尺,容冲咬了咬牙,还是立刻回撤,用尽最快速度冲向赵沉茜。

赵沉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灵压迎面而来,无数妖邪终于重获自由,桀桀怪笑着朝她冲来。赵沉茜为了压制镇魂塔耗费了太多精神,现在连躲都没力气做了,妖气宛如巨浪,嘶吼着将她淹没,赵沉茜闭上眼睛,但预期中的痛苦并未袭来,赵沉茜睁眼,看到容冲握着剑挡在前方,以身作盾,为她挡住妖力冲击。

赵沉茜惊讶,随即惊慌地扑向他:“快停手,你这样会死的!”

“没事。”容冲喉咙已经尝到甜意,但这么帅气的关头,怎么可以吐血。容冲不动声色忍下,挥剑化出剑意,将赵沉茜牢牢护住。

妖孽、邪魂争先恐后往外跑,金色结界像一座孤岛,独自砥立在黑色暗流中。容冲脱力摔到,赵沉茜忙将他接住,惊慌失措地抱着他:“容冲!”

容冲有些遗憾,这么完美的耍帅,怎么摔了一下呢?容冲靠在赵沉茜身上,妖孽出事,战局未定,幽云十六州还未收复,他有那么多事放不下心,但在最后,他最遗憾的,依然是他们的婚礼。

过了子时,现在算三月十五了,今日本该是他们的婚礼。多可惜,足足两次,他始终没看到她穿上嫁衣,在婚房等他的模样。

容冲伸手,轻轻抚上赵沉茜脸颊,声音温柔清朗:“茜茜,你看,月亮出来了。”

赵沉茜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天晴了,一轮明月挂在苍穹,江水悠悠,铃铎声声,四周妖邪肆虐。赵沉茜簌簌落泪:“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月亮。你再坚持一会,我肯定会想办法救你。”

容冲轻笑,这大概是他听过最独特、最美妙的情话。容冲为她擦干眼泪,含笑说:“别哭。你忘了吗,风铃响的时候,就是我在想你。风在,我就在。赶紧回军营吧,做你该做的事。为二哥和振威军报仇,就靠你了。”

以前不觉得,现在容冲发现铃铎叮叮当当的,确实有些催眠。容冲慢慢闭上眼睛,手掌失力落下,赵沉茜慌忙接住他的手,不断喊:“容冲,你醒醒!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我不准你死!”

最汹涌的那波妖潮过去,鬼卿子终于能抬起头,深一脚浅一脚走向赵沉茜,说:“他已至强弩之末,命数如此,勉强不得。人死了就是死了,剩下的人还是要好好活,趁现在妖怪还没跑远,赶紧回去吧。”

“什么狗屁命数。”赵沉茜眸光亮得惊人,仿佛熊熊业火,要将天命灼烧殆尽。赵沉茜自己擦干眼泪,抬头问鬼卿子:“他的妖毒已被封住,为何还会昏倒?”

鬼卿子身为医者,见惯了生离死别,但目睹这一晚上的跌宕起伏,此刻都有些心力交瘁了。赵沉茜身为当事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竟然还能不依不饶地寻找解决办法,鬼卿子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觉得这个女娃娃简直强悍得邪门:“妖毒是封住了,但他灵脉枯竭,还一直不断放大招,自然把自己耗死了。”

“如果他有灵脉呢?”

明明没了灵脉,怎么会有灵脉呢?鬼卿子挠挠头,说:“那就是普通的透支内力,养一养就好了。”

“好。”赵沉茜小心翼翼扶住容冲的头,将他放在地上,问,“当日他将她的灵脉换给我,再换回去,神医有把握吗?”

“有倒是有。”鬼卿子看着赵沉茜,叹息道,“可那样,你不就死了吗?而且他中了妖毒,妖毒会侵蚀灵脉,迟早还是会死。何苦拿你一条命,换一个根本活不了几年的人?”

“我本就是个死人,还怕什么死。”赵沉茜道,“神医一生醉心医术,不知敢不敢赌一把,做古往今来医道第一人。”

鬼卿子默然看着她,问:“你想做什么?”

“将灵脉还给他,并将他体内妖毒渡到我体内。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让妖毒侵蚀我,而他拿回了自己灵脉,余生可以尽情施展剑术,快意恩仇。神医,我不愿用那些攻心之术激您,恳请您,帮我最后一次。”

赵沉茜声音冷清平静,但鬼卿子看着她的模样,发自内心害怕,及佩服。

疯子不可怕,但不要命的疯子就很吓人了。而一个不怕死、意志强大、能冷静安排好每一步的疯子,有的人称其为阎王,也有人称其为神灵。

鬼卿子深深叹气,可能是他年纪大了,竟不如两个小辈有胆量、有魄力。鬼卿子知道她不会听,但还是提醒道:“同时换灵脉、渡妖毒,前所未有,闻所未闻。便是我,也只有一层把握。你当真要试吗?”

赵沉茜站起身,环顾江上猖狂肆虐的妖魂,低低道:“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能救他,便是只有万分之一,也值得试。神医,麻烦您准备吧,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开始了。”

鬼卿子耸耸肩,道:“幸好我是一个老光棍,余生只需要和花草药材为伴。爱这种东西,比天下至毒还可怕。”

是啊,爱上一个人,就是中毒。不可理喻,无法控制,除非对方回馈以同等爱意,否则无解。

赵沉茜冷静得要命,思绪无比清晰,接下来每一步都想得明明白白。她拿出招魂幡,解开禁制,立刻有一股强大的怨煞之气侵来。赵沉茜都来不及反应,煞气已冲到她面前,里面的人黑气缭绕,看不清面容,唯独一柄银枪势如游龙,直奔她的喉咙而来。

赵沉茜的衣服被煞气震得猎猎作响,煞气太重,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赵沉茜费力挡着眼睛,疾声喊道:“容沐将军!”

黑影顿了一下,赵沉茜知道她猜对了,她放下手,将面容坦露在对方枪尖下,道:“我是赵沉茜,本来该成为你的三弟媳,但你也猜到了,婚礼没有办成。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我无法一一像你言明,但请将军相信,我绝不会害容冲,也不会负百姓。昭孝帝假借他人躯壳复活,打开了镇魂塔,如今万千妖魔正在长江两岸肆虐,再耽误下去,它们还会祸害更多人。我恳请容沐将军与五万振威军将士,杀妖物,救百姓。”

容沐在人间滞留太久,又被煞气侵染,记忆已十分模糊。他扫过不远处的男子,记起来这是他的三弟冲儿,后方的镇魂塔是爹娘的至宝。有了锚点牵引,黑影想起来更多,对的,他叫容沐,在金陂关守疆,他手下的将士骁勇善战,军号振威……

容沐忽然暴戾起来,长枪一扫,赵沉茜被震落在地。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赵沉茜一声不吭,抬头,隔着几乎就顶在她血管上的枪尖,看向容沐。

“将军不信我吗?”

“我为何要信一个赵家人。”容沐银枪又往前递了递,煞气刺破赵沉茜皮肤,滴滴答答渗出血来,“我早就说过,赵家居心叵测,绝非良缘,要不是三郎实在喜欢你,我怎么会允许你成为三郎的妻子。婚礼未成,振威军孤军深入,援兵迟迟不到,你说这是为什么!我亲眼看着五万热血男儿一个接一个倒在我前面,那时我就发誓,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将赵家碎尸万段。现在三郎就躺在那里,你还想利用他骗我,诱振威军为赵家天下卖命?”

枪尖不断逼近,赵沉茜不闪不避,直视着容沐已经变成血红的眼睛说道:“如果是我害了容冲,我为什么还要将你放出来,等你来杀我吗?我确实无法向你证明我和赵修不是一路人,但我相信,振威军征战沙场,镇守边疆,绝不会坐视百姓被妖魔屠戮而不理。”

容沐不动,赵沉茜见他没有反应,就壮着胆子坐起来,双手结印,低低念出咒语。镇魂塔金铎齐鸣,以江岛为圆心,一圈圈无形的波浪传向悠悠江水,濛濛水雾,与天地江山、万类霜天合奏一曲镇魂曲。

化作煞气在四周横冲直撞的怨魂听到,行动渐渐缓慢下来,黑气退散,突出一张张淳朴刚毅的脸。赵沉茜看到鬼卿子那边已准备好,吃力爬起身,说道:“今日是景明元年,三月十五,我和他大婚的日子。天下兴亡,百姓何辜,我想救他,也想救百姓。我不敢奢求你信我,作为他的新婚妻子,景朝的君主,前燕朝的公主,我以我个人的名义求你,江南江北共有十万景朝士兵,勿要让他们,成了新的振威军。”

赵沉茜的眼眸漆黑决绝,竟然比他这个入煞的冤魂还要疯魔。容沐冷冷看着她,铮然收枪,呵道:“振威军何在。”

江水内外,传来震山撼海的轰鸣:“在。”

容沐单手持枪,一马当先冲向前方:“随我杀敌。”

赵沉茜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英雄哪怕被奸人算计,误入魔道,也不会伤害无辜百姓。他们,永远都是为国为民、铁骨铮铮的振威军。

赵沉茜脖子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她毫不关心,快步走向容冲。她试了试容冲的鼻息,确定还有气息,只是已十分微弱,耽误不得了。赵沉茜忙道:“神医,开始吧。”

鬼卿子看了看正在净化怨气的镇魂塔,问:“你确定?控制镇魂塔不能分神,但抽灵脉、渡妖毒每一个都极疼,你受不了的。”

“我可以。”赵沉茜说,“容冲,百姓,除妖,渡化英魂,每一个都重要,每一个都不能等。我忍受的了,神医不必顾忌我,一切以救人效果最佳为先,开始吧。”

求医之人不要命,鬼卿子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听着玄妙的镇魂曲,摇摇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容冲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与赵沉茜完婚,回到了山上,与二哥把酒言欢。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剧痛。

他怎么了?

容冲躺在地上懵了一会,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他在樵山与赵伋、赵修决战,他记得自己已至强弩之末,再无生机,怎么又活过来了?

容冲的心忽然狂跳,生出一种极不愿想象的预感。

容冲爬起身,看到鬼卿子盘腿坐在不远处,平淡道:“你醒了。”

不祥的预感成真,容冲立刻环顾四周,果然看到从不远处,一个女子合手躺在地上,恬淡美丽,像睡着了一样。

容冲瞬间浑身冰冷。

鬼卿子由衷道:“我老头子孤僻乖张,恃才傲物,活到这把年纪很少服什么人,唯独发自真心服两个女人。一个是你的母亲,一个是她。”

鬼卿子也不知道该说容冲命好还是不好,他的母亲和妻子强大而爱他,但两个女人都离开了他。鬼卿子长叹一口气,起身拍了拍容冲的肩膀:“她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权力知道,她将妖毒引到自己身上,把灵脉还给你,期间一直坚持念镇魂曲,为你二哥和振威军渡化除煞。我看着都疼,她一个女娃娃,却能一声不吭。你的毒解了,镇魂塔里的妖魔也被振威军重新抓回塔里,只待封印。振威军刚出来的时候,满身煞气,一看就是厉鬼,但她一直念咒,他们出现在百姓面前时,英勇洁净,威风凛凛,一都不坠振威英名,百姓争相奉他们为神军。今日过后,容家声望更隆,江南根本不用打,你只需振臂一呼,天下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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