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到底丢掉了荆州。
好在勉强保住了声名地位,输得不算太惨。
然而湘东王宫内,仆役侍婢来来往往,搬运一空的景象,却是真令人心生凄切。
椒兰殿。
萧绎生性孝顺,这样的关头上,必然要亲自来迎接安慰阮修容,以免母亲受惊受惧。
阮修容看着陆陆续续抬出去的行囊箱箧,忍不住垂泪道,“七官啊,你跟娘说实话,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面色平静的萧绎露出一个微笑,“阿娘别乱猜,儿子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次回京,不是贬黜,而是改授安右将军、护军将军,领石头戍军事。”
阮修容自然不会信他的鬼话,急切追问道,“都从镇西贬到安右了,怎么不是贬黜?你就别再骗娘了,你越不说实话,娘心里越害怕。”
“儿子怎么敢骗您呢?”萧绎非但不为所动,反而更拿旁的事来糊弄,“如今天气热,路上又存不住冰,只好走水路。水路凉快,还能看看沿岸风光。”
阮修容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萧绎又安慰道,“阿娘别担心,该收拢掩埋的都处置干净了,属吏十之八九还愿追随儿子,兵马也划归给王僧辩淳于量等人,没有丢失。不过忍耐一年半载,就会好起来的。”
阮修容无奈颔首,“既然你自己有谋算,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行了,去忙吧。”
“是。”萧绎答应着,就想起身。
“诶,等等。”阮修容忽然又叫住他,蹙眉问道,“难道那个李氏也要同去健康?”
萧绎怔楞一下,才明白阮修容指的是李桃儿。他略作思索后微微点头,“总不能把她丢下。”
阮修容又是焦急,又是不满,当即拒绝道,“这怎么行呢?如今营户禁重,非建康籍是不得入京的。那李氏是荆州户籍,带回去岂不犯禁?要是你真把她纳作妾室也就算了,可偏她出身又低贱,只能为婢。这一来一去的,恐怕要落人口实。美貌的女子遍地都是,没了李氏,自然有更好的,何苦涉险呢?”
向来最顺从阮修容的萧绎却异于常态的反驳道,“除却王宫内的姬妾,再没有旁人知道桃儿的户籍,只要不张扬,无人会深究的。再将建康的关隘略作打点,想来就无妨了。”
阮修容知道他是铁了心,又难得见萧绎身边有妥帖体己的侍婢,便姑且答允下来,“好吧,你去吧。”
岸边。
船队浩浩荡荡,引无数百姓围看。
光是湘东王的家眷就占了五艘船,阮修容单独一艘,湘东王和李氏一艘,湘东王妃一艘,世子公主一艘,其余的姬妾们共乘一艘。之后,就是随府的属吏,和他们的家眷。林林总总,覆盖了半个江面。
七月的秋水,已经足够冲散岸上的热气,一踏上船板,就有微微密密的凉,带着江风浮荡。
萧绎在前面和送别的荆州吏民寒暄,姬妾们三三两两,跟着搬运行囊的仆婢上船。
阮修容亲自抱着两岁的方诸,正欲登船。
“修容慢些。”婢女有的扶着阮修容,有的担心道,“还是把二王子给奴婢抱吧。”
阮修容迟疑间,方诸却忽然冲着后面伸出小手,软软叫道,“姨娘,王姨娘。”
一袭怯弱粉裳的王氏,在船边眼圈发红的望着方诸,脚步前行又后撤,踟躇不已。
阮修容缓缓回过头,莫名就生出一点怜悯之情。她把方诸交给侍婢,对着王氏招了招手,“你来。”
王氏规规矩矩的走近,“拜见修容。”
阮修容叹了口气,“你就抱抱方诸吧。”
“是。”王氏迫不及待的答应一声,赶紧伸出手将方诸从侍婢怀里抢过来,挨着小脸摩挲片刻,才哽咽着想起谢恩,“多谢修容。”
母子正情深间,一幅华美的海棠色裙裾逶迤而来,伴随着艳丽而倨傲的一张脸,和昨夜沉醉后残留的酒气。
“修容。”经过阮修容身边的昭佩,只是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就不咸不淡的自顾登船去了。
她身后跟着成片的仆从,搬运着小山般的精致箱箧,神态都带着主人的影子。
阮修容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发作,只是轻轻撇过头去。
王氏怀里的方诸却看的目瞪口呆,眼迷心热的盯着昭佩上裳坠着的碎珠流苏,“姨娘,她是谁啊?她的衣裳好美。”
王氏低声答道,“那是湘东王妃,你的娘亲。”
稚子大多不懂得看人脸色,就继续问道,“她就是阿娘?我还从没见过阿娘呢。”
此时昭佩的奴仆已经麻利迅速的放好行囊,开始收跳板。方诸不禁接着好奇,“阿娘一个人,坐一整条船啊?那船好大的。”
王氏说不出话来,阮修容便道,“因为她有许多珠玉赀财,衣衫仆婢,非得一条船才能装下。”
方诸咬着手指,回过头来问王氏,“阿娘有,姨娘为什么没有?”
王氏黯淡的垂下双眸,勉强微笑道,“别问了,快多看看荆州吧。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得回返呢。”
方诸依言看过去,看到的,却只是黑压压的人群。
荆州真正的风景,仍然在烟波浩渺的湖光秋色间,泛着粼粼水纹。
相隔十步的柳树已然腓黄,偶尔几片黄叶纷扰过眼帘,和高天孤鸿一样凄清。
显怀的袁语迟扶着侍婢,挺着肚子,在柳树下抬头仰望长空。
元金风不由问道,“语迟,你看什么呢?”
袁语迟低回头,若有所失,“我在想,那只大雁是不是要到衡阳去。孤苦伶仃一个,多可怜。”
按理说,袁氏如今身怀有孕,后半辈子都有了指望,正该一昧高兴才对。突如其来的发出悲音,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元金风想来想去,最后便以为袁氏是怕夫君获罪,牵连到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儿。可这件事又忌讳直言,所以只能草草劝慰道,“别看了,小心脖子疼,快上船吧。”
袁氏很听话的跟着元金风上了船,王氏也被迫交回方诸,夏氏早在船上,她们这艘船的跳板就收了起来。
四个姬妾中,当属夏氏的行囊随从最少,只有四个侍婢,三个箱子,一个包袱,和被她抱在怀里的名贵鸟笼。
这还是元金风入王宫之后,第一次见到隐居的夏氏,不由得多看了夏氏几眼,自然很快就发现那金丝玉枝的鸟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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