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金风最贪慕奢华奇趣,见到如此炫丽的鸟笼,不由猜测起里面装着什么名贵的鸟雀,顿时想看的直犯痒痒。
可惜夏氏是从不理会宫中姬妾的,平日若有哪个没眼色,少机心的莽撞搭讪,得到的只会是或拂袖或转身的背影,这性格又令跃跃欲试的元金风望而却步。
元金风踟蹰了半日,最后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冒着被嫌恶的风险来跟这个孤僻的夏氏搭话,“见过夏夫人。”
夏氏看她一眼,冷淡的点了点头。元金风就趁这机会,赶紧顺着半开的银丝笼布往里看。
金线拧转而成的精致宝笼内,根本没有什么名贵美丽的鸟雀,只有两只掉光了毛,飞都飞不起来,蔫头耷脑的老鸟。
元金风忍不住奇怪道,“这么老的鸟,羽毛都掉光了,怎么夏夫人还如此爱惜?”
夏氏却破天荒的露出笑颜,似缓缓融化的冬雪,“这是徐娘娘送给我的。”
话音刚落,船身就忽然开始摇晃。
原来萧绎已经一一辞别过相送的吏民,臣属也都陆续登船收板。船夫解开青丝缆,船队就缓缓远离了江畔,趁风势向东北方向而行。
元金风站稳身形,顺着夏氏不受外物所扰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临近的船只上,正倚栏远眺的昭佩。
昭佩的眼神,显然也落在那两只秃毛鸟身上,可她匆匆瞥了一眼,就很快收回眼波,将紧握的酒壶举到眼前,畅快痛饮着进了船舱。
“徐娘娘。。。”夏氏看见那酒壶,焦急的想要提醒,却在昭佩转身的刹那停下了欲言又止的脚步,也红着眼圈低头入舱。
元金风看着她黯然的背影,再想起袁语迟的悲叹,还有王氏追随阮修容船只的怅惘眼神,不由大为疑惑。
她莫名所以的哼了一声,就自顾自拍着微晃的栏杆抱怨,“今儿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好像谁都不高兴似的。”
前方萧绎的船舱内,李桃儿正为他铺纸研墨。
“寄言谢桀黠,无乃气干云。
安知霸陵下,复有李将军。
莫言江汉远,烟霞隔数千。
何必黄丞相,重应临颍川。”
李桃儿缓缓读罢,不由笑道,“夫君此诗好虽好,比喻却不恰当。什么李广黄霸,都只是臣子,如何能与夫君并肩?”
萧绎摇头苦笑,“我也只是个臣子而已,就算有更好的,又怎么敢拿来作比?”
李桃儿怕继续多言会惹萧绎伤感,赶紧把眼神一扫,想要找到点儿能转移视线心绪的东西。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萧绎腰间磨了边的香囊上,一针一线都费尽心机的海棠花依然盛放,却有杂乱的抽丝和细毛,给它蒙上陈旧的阴影。
桃儿伸手碰了碰那个香囊,低笑道,“夫君也太简朴了些,这香囊多少年了,怎么总也不换?这花样妾身也会绣,绣的还更好看呢。”
萧绎怔楞片刻,缓缓搁下了手中的毛笔。
桃儿看他的神色不对,便有些惧怕的后退了半步,“夫君。。。”
萧绎没有理会她,而是一把揪掉那个香囊,扬手就顺着大开的窗扉丢了出去。
他心满意足的收回厌弃的目光,对桃儿虚浮一笑,“再给我绣一个。”
“是。”桃儿谨慎而恭敬的应声,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萧绎的脾气了。
萧绎似乎要证实桃儿的猜测般,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不要海棠,要一朵桃花。”
桃儿赶紧扯出因受宠而欣喜的表情,适时抱住了萧绎的手臂,“是,妾身遵命。”
大多数时候,江流都是滔滔不息,奔腾而覆灭一切的。
可在这夏末秋初的阳光,和离岸还不算远的双重削弱下,依然算得上平静。
昭佩的船方才行的略快了些,此刻竟险险追上萧绎的船,前后只差半个船头。
在舱内对壶痛饮的昭佩并没有发现谁和谁的远近,她喝着醇美的药酒,越喝越觉得热气冲脸,就趴在窗棂边,任由拂面的风轻掠而过。
柳儿送上一壶温酒,不死心的做着明知无用的劝告,“徐娘娘,您既然觉得热,就少饮些吧。醉酒伤身啊!”
昭佩吐出一口酒气,醉醺醺的驳斥她,“翻来覆去,总是这两句,你没说腻,我也听腻了。。。唔。。。”
她扯了扯燥热的衣襟,拎着酒壶勉强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往舱外走。
“徐娘娘,您要去哪?”柳儿急切的追上来,欲要制止,“外头风凉啊,吃了酒不能吹风,小心头疼风热。”
昭佩挥开她的关切,依然我行我素,磕磕绊绊着出了舱门,朦胧着醉眼轻声呢喃,“就是风凉才舒坦。。。”
今日天气晴好,尚未入夜时,凭栏的江风总是温柔的,还带着丝缕湿润的水汽,沁人心脾。
昭佩慢慢靠在船栏上,重新举起酒壶,对江影独酌。
江水映出的,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而且比真实的昭佩更美潺潺晃动的影子,因为距离和水流,完全抹平了她的细纹,还附带上三分迷蒙的飘飘欲仙。仿佛她没有经过崎岖岁月的磋轧,依旧是少年模样。
昭佩越看越喜爱,越看越高兴,就哗啦啦往江水里倒酒,“你也喝,你也尝尝这好酒。。。”
酒水倒下去,一路划出连绵的波纹,氤氲着砸乱了水中的美人面。
昭佩疑惑的低着头,想看清究竟是为什么。
恍惚间,对面的船舱内飞出一个小小的黑影,落在凌乱的美人面上。
昭佩忽然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个磨了边的香囊。
香囊是很轻薄的物件,所以没有立刻被江水吞没,而是随着行船,转眼被抛在船后。
昭佩正在醉生梦死,根本想不起来这香囊是谁一针一线绣的,更早已忘记是谁送给谁的。
她只是觉得眼熟,令人心痛的眼熟,而且珍贵。
于是,她不假思索,就啪地将酒壶丢在船板上,纵身跃入川流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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