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烟从灯火通明的连绵宫殿内轻散,如绣雾,似蜜云,充盈高宇华阁,仿佛人间瑶池。
太极殿内,满身香汗的舞女仍在随着钟磬之声旋转,繁花媚红的水袖带动钗环叮铃作响,让东倒西歪,酒气四溢的宾客使臣醉意更深。
刚从城楼回来,仍旧乐呵呵的武帝多饮了几杯,此刻已然忘却端肃的仪态,正在使臣堆里嬉闹着教他们五禽戏。朝臣们也跟着不拘小节,或是左摇右晃的跟着舞女踉跄,或是射箭投壶取乐,殿中场面便是乱作一团的欢腾热切。
终于熬到武帝劳累回寝时,月色已然西斜至将要看不见的地方。
昭佩早醉至将昏,散席时只得扶着大打哈欠的侍婢,以绵软的脚步挪出殿外。
恍惚间,也不知挪出几步,便有春夜里挟带透衣寒气的风吹醒头脑,昭佩迷离的醉眼中,就出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身影。
她糊涂的冲动喊道,“庐陵王?”
面颊微红的庐陵王显然也喝了不少酒,但并未醉倒,此刻听见身后声音,便稳稳当当的转过身形,“湘东王妃。”
昭佩歪歪斜斜的扶着侍婢走近,“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五兄了。”
借着月色和周围殿宇溢出的烛光,庐陵王终于看清如今昭佩的模样。因沉醉而疲惫消沉的艳丽容色,莫名笼罩上惹人怜惜的迷茫无助,圈住了庐陵王本待避嫌后退的脚步。
他虽生就是个直性的武夫,比不上文士的细腻,可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她的孤苦,以至言语中带上几分想要将她解脱出来的故作奉承,“湘东王妃却仍如当年。”
昭佩绞尽脑汁的想说些什么,却有一阵冷风拂过,将发麻的肌肤撩起颤栗。
扶着昭佩的柳儿见状,赶紧就要趁机结束这场不合时宜的攀谈,“徐娘娘,快回去吧。”
其实自从结束那场各取所需,联手让萧绎失去荆州的合谋后,昭佩和庐陵王就没什么别的好说了。她方才不过醉酒时发昏,才胡乱唤住庐陵王,这会儿也正想脱身,闻言便要依从柳儿的话,与庐陵王别过,“如此。。。”
可惜话音才起,即戛然而止。
停住昭佩言语的,是遥远夜色中渐渐从庐陵王背后走近,面色阴沉的萧绎。
于是才出口的告别就变成箭在弦上的调情,“如此寒夜,竟忘记了锦帔。”
昭佩说着,抚了抚发冷的双臂,含笑看一眼庐陵王。
庐陵王似乎也已发觉身后的动静,虽然好色的本性尚未发作,但他乐得让萧绎不痛快,自然会意的解开了身上锦帔,将昭佩包裹进去。
温暖袭来的刹那,昭佩恍惚想到一件旧事,便生怕冷场般笑起来,“五殿下还记得那两只雀鸟么?”
庐陵王从久远的记忆中扯出几点思绪,先是恍然,又是惊奇,“自然记得。这么多年,居然还活着?”
昭佩轻轻点头,“活着是活着,可惜已经掉光了毛,模样很是可笑。”
庐陵王真切的叹息道,“没想到你还留着它们。”
“我哪里敢留着?”昭佩装作没瞧见已然走近的萧绎,继续笑道,“不过给一个交好的侍妾当玩意儿罢了,亏她会养,才拖了长久性命。”
庐陵王闻言失笑,“何必拖命?我那里刚得了更有趣的两只雪羽红顶,明日就送给你。”
“妾身可不要。”昭佩盯着从身边走过,连眼神都不斜的萧绎,忽然便觉得十分无趣。
她脸上扯出的笑容渐渐消失,草率的结束了这场好戏,“告辞了。”
“慢走。”庐陵王看了眼随萧绎而去的昭佩,便悠然往相反的东宫方向而去太子毕竟才是亲兄弟,如今多日未见,自有一番别的衷肠要诉。
湘东王宫。
车马到达王宫门口时,天色已然蒙蒙亮,烧成红紫色的朝霞高悬远际,又暖又寒。
王宫一角的院落中,夏氏早早起身,正对镜做着家常装饰。
千衣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慢慢给她簪发,“夫人何必起这么早?就算要照顾公主,公主也还睡着呢。”
夏氏抚抚刚系好的袖口,“公主是睡着,可我得赶紧下厨,才好做早膳。王宫膳房做的虽然也妥帖,但总不如小灶细致。”
扶夏氏起身的千帛便笑道,“夫人这是好容易逮到件事,所以止不住的忙活。”
“咣!”
殿门被猛地踹开,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萧绎暴怒的脸出现在门外,再找不出之前压抑的平静。
夏氏从未得过宠,也没有子嗣,更少与人来往,按理是不该有招惹萧绎之处的。
左思右想下来,能让萧绎主动登堂的,就只有含贞,于是千衣便趋前半步道,“王爷是来看望公主的?公主还睡着呢。”
萧绎并不与她搭话,只将因熬夜醉酒又嫉妒癫狂而发红的双眼,盯上以铜链悬挂在梁下的金鸟笼。
里面垂垂老矣的秃毛鸟似乎感觉到了危险,拼命地拍动着翅膀,却再也无法翻飞,唯有抖索扑棱着往后移爪子。
夏氏的神情已从疑惑转为防备,“王爷?”
庐陵王挑衅的言语,昭佩放纵的失德,缭绕覆盖在萧绎眼前,捂住了所有声音。此刻的萧绎,只想做出发泄的破坏。
虽然因为徐绲的要求,他不能再对昭佩报复,但这个一向为昭佩爪牙的夏氏,他却半分不惧。
萧绎忍无可忍,便随着心意一步上前,伸手拽下叽叽喳喳的笼子,先是狠掷于地,后又抽剑欲砍。
一双手用力抓住了剑柄,“不!”
夏氏不知道萧绎如此愤怒的原因,但绝不能允许萧绎毁掉这相伴多年的爱物,当即半求半拦的跪在萧绎脚边,“王爷何苦与畜生为难?妾身求您。。。”
“滚!”萧绎踹开她,我行我素的劈开了金笼。
金属相砍磨时发出的可怖声响,弥漫在侍婢的惊呼和雀鸟的惨叫中。
一只雀鸟随着锋利剑刃瞬间殒命,另一只凄惨的染着血从缺口蹦出来,想要逃离既定的死亡。
萧绎不再用手中提着的剑,而是用鞋底狠狠碾过毫无反抗之力的雀鸟,然后一脚将尸首踢进角落,正滚到夏氏身边。
意犹未尽的萧绎抬起剑尖,直指伏在地上的夏氏,“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再敢掺在徐氏和庐陵王中间,它们就是你的下场!”
语罢收剑而去,徒留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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