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们哭哭啼啼的从飞来横祸中反省过来,都赶紧一股脑去搀地上的夏氏,“夫人。”“夫人没事吧?”
夏氏动也不动,直到萧绎怒犹未已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啪嗒落下一滴泪来。
千衣又是擦又是劝,“夫人千万别伤心,王爷这一看就是喝醉了,正发酒劲呢。”
夏氏抱起全无气息的雀鸟,哭得更加悲切,“怎么会。。。怎么会是庐陵王的。。。”
侍婢们面面相觑,顿时一片寂静。
建康。
贺府。
春风吹过如绵似雪的柳絮,轻飘在宽敞雅致的庭院内,仿佛闲愁亦能随之而消。
白发苍苍的贺革坐在棋盘前,正自攻自伐,排布着作古的旧局。
“阿翁。”
拱手行礼的少年约摸十六七岁,已生得长身玉立,粉面风流,包裹在一袭青衣中,望之竟如神仙公子,翠竹列松。美中不足的,就是长眉下似隐秋水的含情目犹带丝缕悲伤。
贺革招手让他上前,叹息道,“如今你阿父的孝期已过,该想着定亲的事了。否则我这个阿翁再一去,不知又要拖上你几年。”
说着叫过侍从,“把名帖画像都拿来。”
贺徽听见结亲并不高兴,而是赶紧拱手拒绝,“孙儿还不想提亲事。”
贺革两眼一瞪,“这一脉如今就剩下你了,若是不看着你结亲,我死也不能瞑目!无论如何,今日非得给我定下不可!”
贺徽立刻就落下泪来,语带哽咽,“先父逝世才三年,孙儿岂能有心思结亲?”
向来宠爱他的贺革不由叹气,“唉,好吧,那就改日再议吧。”
贺徽抬起袖子拭拭眼泪,“是。”
贺革又叹了口气,“好了,索性今日不必上学,你就出去散散心吧。”
“是。”
烟柳如雾,落红似剪的春城内,无处不花飞成霰,清溪生烟。
秦淮河畔遍布游人,不乏广袖如仙,施朱傅粉的王孙公子和名门贵胄,都三五结伴,扶婢携僮的迎着香风寻春。
一辆双驾马车停在绵绵如雪的梨花树下,偶尔数片白瓣落下,映的车中人亦如芝兰玉树。
贺徽撩开车帘,望向河畔春花满眼,忽而轻叹。
两个从近处经过的少女看见,便红着脸频频回头,笑语低悄。
贴身小厮奇怪问道,“公子,这春景多好啊,您怎么反倒叹气呢?”
几片桃花粉瓣从车窗飘入,旋而落于发间。
贺徽轻轻拈起花瓣,“看这繁花虽盛,却朝生暮死,艳质转眼随风入泥,岂能不为之一叹?”
小厮哪里听得懂这样的无端烦恼,顿觉如坠云雾,“唉,公子怎么总为无关的东西伤心?这本是出来玩的,公子好歹开怀些才好。”
当即换了喜气的话来说,“对了,公子。奴听说那些媒人保来的女郎不是出身贵胄,就是模样俊俏,您赶紧娶一个回来,又能持家又能顾着您,奴们也跟着高兴啊!”
语罢想起贺徽的孝顺,便赶紧转圜着补充道,“若说是为孝顺,先大人在天有灵,必然也希望公子早些成家,以传祖业啊。”
贺徽将花瓣随风而去,轻轻摇头,“我不喜欢。”
“不喜欢?”小厮楞了一下,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惊失色,“公子,奴看您非但无意娶妻,更连侍婢都少沾惹,该不会是,不会是有断袖的意思吧?”
又思索道,“可平日也没见您跟哪位公子来往过密啊。。。”
贺徽无奈的斜了他一眼,“少胡说!”
紧接着迷茫的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模模糊糊,让人猜不透究竟是指断袖,还是指娶妻,小厮便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斟酌着是否要追问。
“轰隆!”
小厮还想说话,却忽闻一声雷鸣由远至近,滚滚乌云随之袭来,天色瞬间阴沉黯淡,现出风雨欲来之势。
未及河畔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作出反应,哗啦啦的大雨便倾盆而下,浇散了或狼狈抱头而走,或急忙登车而去的游人。
熙来攘往,欢乐悠闲的笑语一作鸟兽散,纷扬冠盖的飞花芳树就随之受暴雨所袭,也湿黏黏的皱在雨水河水中,神采尽失。
贺徽望着眼前仿佛盛景从未存在过般,繁华流散的场面,心里就莫名起了一阵悲寒,竟没感觉到瓢泼而入的大雨。
“诶哟!”小厮替他放下风中哗哗作响的车帘,急忙擦起他洇湿的长袖,“公子,这雨下的太大,车里都湿了,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见贺徽点头,赶紧吩咐浑身湿透的车夫,“快找地方避雨!”
“是,是。”车夫早被淋得苦不堪言,听见这话,当即如蒙大赦的催动马蹄,往最近的商铺聚开之处走。
建康是大梁的都城,自然浩大繁华,便不得不按贵贱门第,分成更小的城池。就连每个城池内的街巷商铺,也随之按贵贱划分。
譬如车夫现在驶去的这条街,就是建康有名的,只接待王孙贵胄的地盘。其间店铺无不装饰华丽,门庭簇新。
车夫虽然是粗使奴仆,跟着主人久了,心里却都通透。因想到贺氏祖孙都爱文玩书画古器等物,便将车缓缓停在一家用贵重紫楠为招牌的集源斋门前。
小厮边扶着贺徽下车,边抱怨着替他理衣衫,“这雨来的也太奇了,好好的晴着,怎么说下就下?”
“风云变幻莫测,于人则奇,于天却平常。”
接话的集源斋主人是个年届半百的老者,兼顾文士的儒雅,僧道的超脱,和两分生意经间的精明。此刻说上两句,便趋前迎接,“贺公子多日未至,斋中又添了许多珍玩,请公子一顾。”
贺徽想起沉迷围棋之道的祖父,秉着孝心问道,“可有上等棋具?”
“有。前月才得的香榧、紫檀棋盘各一件,请公子入内细观。”集源斋主人说罢,便将长袖往里一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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