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也进石寨,刘巨川已在向他招手,他只得顺着梯子爬上来。
石放在自己家的大堂摆了一桌酒席,桌上只有他和忠恕、刘巨川、刘新民四人,刘巨川不介绍,石放也只当刘新民是他的亲友,也没在意,四人落了座,石放先倒了一碗酒举到忠恕面前:“段大人,如果您不嫌我石放粗鄙,把这碗敬酒喝了。”忠恕不接他的酒,道:“石寨主,这一碗酒,应该先敬知州大人。”石放一愕,忠恕一指刘新民道:“这位刘大人即是刚来赴任的新知州。”刘新民尴尬笑道:“在下刘新民,还没到任就见识了石寨主的威力。”石放忙倒地见礼,刘巨川和忠恕两人上前把他拉起来,石放道:“小的不知知州换人,唐突了。”刘新民一挥手:“不知者不罪。”石放一指刘巨川:“你是知州的下属?”刘巨川道:“他是我堂兄,本想跟着他赴任的,现在不想去了。”刘新民一惊:“九郎…”刘巨川道:“我要投军去,段兄刚才讲得好,天下危亡,正是我辈建立功业之时,哪能再窝在幕中,整日挥笔作书!”刘新民知道自己这位堂弟的脾气,他一旦说了出来,必定要去做的,问:“九郎,你要投哪里?总得有个方向吧。”刘巨川道:“突厥人刚打到长安,我想到长安投禁军。”刘新民只得为他谋划出路:“我有个朋友,在右屯卫当直阁,我写封信你带着,他一定会照顾你。”刘巨川道:“不用!军人打仗靠自己的胆略勇气,借亲友故旧的光,只会让有真本事的人瞧不起!”刘新民闹了个红脸,石放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刘兄,你这话真够意思,正是我石老虎想说的,来,干一碗!”石放敬的第一碗酒刘新民还没沾唇,他和刘巨川已经连饮了两碗,石放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如果不是有这千把人的牵累,就和你一起到大军中玩命,博他个封妻荫子,说不定还能弄个大将军当当呢。”
刘新民忽然道:“石寨主这样的身手人品,到军中一定大有前途,晋升将军也就一两年间,那时谁还敢欺辱你的乡亲?”石放道:“石寨与周围结怨太久,只怕我一走,周围的汉民马上就来抓我的族人。”刘新民道:“这个你放心,只要石寨的人不先动手,我能保证他们不再来打。”他是地方父母官,掌握着当地的军政,只要石放这只惹事的老虎离开了,石寨没了主心骨,必定不敢惹事,再对周围乡里稍加安抚,镇住几个挑头闹事的,相信能压住百姓不再来打石寨,如果这个百年事端能够化解平息,治下就去除一个大祸患,所以他就想挑动石放也去投军,哪知还没等他多费唇舌,石放又猛拍桌子,吼道:“管他那,我也去!”
忠恕见这二人豪放无比,心中羡慕,道:“二位如果要投军,我看不如舍长安而去代州。”石放问:“代州在哪里?”他不识字不读书,自小就没离开过周围百里,刘巨川道:“代州在太原的北面,刚刚被突厥打破,突厥就是从那里南下攻打长安。”忠恕道:“大唐已经平定了南方,将来与突厥必有一场恶战,代州是最前沿,一定有许多机会。”然后他又把候君集可能重返代州的事也说了,石放和刘巨川听完,互击一掌,相约一起赴代州投候君集。这二人都是急脾气,说要投军,酒没喝完就要出发。刘新民暗暗摇头,他刚刚赴任,还没进到官衙,想要倚重的核心幕僚就离职了,好在从弟把石老虎也给带走了,也算少个祸患。
刘新民把二人送走,与忠恕一起回到驿站,骑了忠恕的马,心事重重上任去了,忠恕则换了马向幽州飞奔,两天后进入涿州地界,到达涿州城下时天已经黑透,错过了驿站,只能进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涿州离幽州不足百里,明天一早出发,中午就能到达幽州。
涿州曾是隋朝河北道治所所在,也是杨广东征高丽的粮草聚集地,城墙高耸,城内屋舍俨然,即使在晚上,大街上的商旅行人也很多,客栈里住满了人。忠恕匆匆抹了把脸,到大堂叫了份北方的面条吃起来,大堂里食客很多,南来北往的都有,操着各种口音,或谈笑或行酒,人声喧闹。忠恕吃着饭,突然有“明天集市”四字传入耳中,话音很低,竟然是用突厥话说的,话音来自东侧角落的桌子,忠恕侧头一瞧,见那桌旁坐了两个人,都在捧着骨头大嚼,两个与他们衣着相似的人正起身向外走去。忠恕进来时就留意到这四人在窃窃私语,可能是厅堂里人多嘈杂,说话听不真切,所以他们稍稍提高了音调,恰巧被忠恕听见。他们都穿着北方汉人的长袍,长相也似汉人,但发髻看着不顺当,像是过去一直披散开的,现在草草束起扎在头上,腰间挂着汉式佩刀,刀鞘崭新,显然是刚买的,加上刚才的突厥话,忠恕认定他们是突厥人。那两个人走了出去,剩下的二人忙着啃骨头,不再说话,那个专注劲,好像从没吃过猪肉。忠恕心里疑惑,这些突厥人乔装打扮来涿州做什么?难道是想袭城?颉利可汗刚刚退走,两国虽然签约,但突厥人反复无常,杀个回马枪再搞一次偷袭也有可能。那二人看来就住在这家客栈,忠恕心道自己有急务在身,明天把情况告知官府,让官军查办比较好。
吃完了面,忠恕故意迟延一会,想听听那二人再说些什么,哪知二人不断要菜,一味吃喝,顾不上说话,忠恕无奈,磨蹭半天,只得起身回客房,哪知他刚起身,那二人也站起身跟了过来,忠恕一怔:难道他们发现自己有些不对?他一边走一边留意后面,只要稍有异常,就立刻出手制作他们,正在他思忖之时,那二人在隔壁门前停下了,为首那人掏钥匙开门,原来他们住在隔壁。忠恕进了屋,关上门,也不点灯,在黑暗中盘坐床上,凝视谛听隔壁的动静。那二人关上门后就再也没有声息,看他们的身形步态,都是练过功夫的,估计也没点灯,与他一样坐在黑暗中调息。忠恕联想到周典一被害的事情,突厥人在袭城前,往往派人潜入打探,甚至预先清除城中首脑,制造混乱,难道这些人就是突厥派出的杀手?除了这四人,还有其他人吗?忠恕心想最好明天把事情搞清楚再告知官府。
直到次日天光大亮,还没听到那二人出房的声音,忠恕不能一直守在屋内,就出去退了客房,先把马拴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然后坐在客栈对面的小铺里吃饭,留意看着这边的动静。一直到街上出现人潮那两个人才露面,二人出了店门,先向西面瞧瞧,然后向东面走去,忠恕注意到他们没带佩刀。河西走廊上的居民凶悍好武,男子都随身佩挂腰刀,但携带兵器在河北地面上非常显眼,涿州城里佩着刀剑的不是官军就是当地府兵,这两人昨天晚上挂着长长的佩刀,估计也意识到那样太引人注目,今天摘了下来,风土人情如此生疏,可能他们也是昨天刚到。
东面人声嘈杂,好像有个集市,忠恕跟着二人转过一条街道,就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市集,这里街道不宽,两边都是商铺,更有商贩在街道中间摆着商摊,人们比肩接踵,行走不易,忠恕怕把二人跟丢了,就拉低帽子,靠得近一些。那两个人步伐很慢,在人群中不断伸脖子向前察看,他们竟然也是在跟踪别人。忠恕往前探看,街道人太多,没发现他们跟踪的对象。转着转着就来到了涿州最热闹的地方,这个街道叫至尊街,路很宽,两边房舍整齐划一,店面明亮开阔,之所以叫至尊街道是因为隋炀帝杨广北巡时曾经住在这里。大业初年杨广北巡突厥,带了十几万人从胜州出塞,一路向东,最后回到涿州入境,涿州当地的官员知道杨广好大喜功,爱讲排场,为了迎合他,就将城池中心地带全部拆空,仿着长安城朱雀大道建设了一条街道,起名至尊街,后来杨广三次东征高丽,有两次在这里停驻。
至尊街街面宽阔,自然不像前面那样拥挤,忠恕见那两个人分散开来,一个在街道左面,一个在右面,走一走,就在店面前停一停,装作看东西。到了这里,忠恕终于发现了他们跟踪的对象。前面一百步外,有三个人在逛街,为首的是个年青女子,身穿天蓝色长袍,长发束着垂在脑后,颀长的身材,白玉也似的脸庞,身边两人好像是她的随从,一个穿着黑衣,眼睛像鹰一般锐利,另一个穿着淡黄色的长袍,三十来岁,白净面皮,微微显胖,脸上堆满笑意。这三人虽然衣着朴素,打扮与当地人差不多,但忠恕判断他们非常有来头,既像是官宦,又像是当地的豪强,反正身份不同一般。那个姑娘显然是三人中的首脑,她走得很慢,眼睛四处张望,不时拿起商摊上的物件看一看,玩一玩,仿佛对街旁的每件东西都感兴趣,只要她一停下,那白脸随从就笑着上前,一边说话一边比划手势,看样子是在为她做介绍,那黑衣随从则背对她们,眼睛四扫着警戒。由于离得远,忠恕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从她们的步态看得出黑衣人有一身不错的武功,那个笑嘻嘻的白脸武功更高,那个姑娘则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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