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恼羞难抑,当下便决定自己先行回汴州,王殷赵殷衡二人则先回了洛阳复命。
十一月十三日,朱温回到汴州,刑部尚书裴迪赍诏慰劳,早就恭候在汴州。
建昌院早就建好了大半,形制亦如洛阳新宫,大庆殿恢弘雄伟,然而暂时未完全修缮完毕,故而朱温在紫宸殿中接见了诸位。
这明眼人,早就知道这建昌院怕是要作皇宫的,只是即使皇帝知道,又能奈他何?旁的大臣更加无从置喙,只等改朝换代,依旧享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有点良心的,也不过心中多一丝对李唐的怀缅、叹一句生不逢时。
“你久在朝中,我且问你,何故这郊祀一事,延宕至今?中间打的是什么主意?”
裴迪才宣了礼,哪知这朱温却语出忿恨,令他惶恐不已,惶恐道:“臣只知是中外百司礼仪法物未能备齐,故而推延了一月。”这裴迪亦是裴族中人,裴家在白马驿之祸中或杀或贬,势力一朝衰颓,他裴迪因平素小心行事,故而勉强保住了一条性命与荣华,所以,早早领教了朱温的厉害,又怎会不知他的野心?早就随着旁人称臣。
“是吗?你可曾耳闻过郊天改元一事?听说那蒋玄晖对郊祀颇是上心,此事当真?”
“臣倒不知这些,只是见蒋院使与太常卿确实过从甚密,估计便是为着这郊祀一事。”裴迪对蒋张柳三人不敢得罪,心中却早是不爽,不说白马驿之祸三人脱不了干系,只是这极为受宠的三人一时结为一党,权势滔天,引得朝中上下人人侧目。裴迪从朱温话语中听出几分不悦,故而才说的“过从甚密”,否则大可推说不知。
“他们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这禅代之礼,如今却只是封了个诸道兵马元帅,难不成他们有心拖延、真的要郊天改元、谋延唐祚?”
“微臣惶恐,对此事一无所知。”
“内廷之事,你可曾有所耳闻?”
“这……微臣不便入得内廷,更是无从知晓。”裴迪忙跪身在前。
朱温气得将那案几拍得一声闷响。殿中上下无不噤若寒蝉。
次日,裴迪回到洛阳,将在汴州见闻简略告知了蒋、柳、张“郊祀改元、谋延唐祚”,三人大惊,当夜又是聚在一起夜宴商议。
“此事如何是好?要不将这郊祀取消了吧?”张廷范急得如热锅蚂蚁。
“郊祀乃是祭天之礼,一年一次,怎可轻易取消?而且,元帅可以出了三万贯钱,又如何交代?我看不如暂且先延后,摸摸清楚元帅的意思。”柳璨说道。
“嗯,那我明日就着手办此事。可是,这郊祀,元帅早早便知道了的,怎么这会儿子反倒又说起谋延唐祚了?而且,怎么就传出改元之说了?啥时候说过要改年号了?明明这禅代就在眼前。”张廷范紧张得手交互搓弄着。
“我看,怕是有小人在背后播弄是非啊。”蒋玄晖吃了一杯酒,眉间紧皱,心中很是不畅快。
“唉!自是有人长舌。只是现下,咱们该如何是好?据那裴迪讲来,元帅很是震怒,怕是……对我们这禅代之事太慢而不满?”柳璨应道。
“我看八九是这样了。元帅的性子,说风便要打雷、急得不行。咱们先前想按照古制禅代,可眼下,他怕是等不得了?”张廷范用手指敲着案几,叩出令人心烦的响声。
“怕是如此了。现下元帅说我们谋延唐祚,咱们只有加快禅代,才能证明咱们的忠心啊。蒋公,你以为如何?”柳璨问道。
蒋玄晖神色惨淡,颇是不好看,眉间一道悬针隐约而现,可见其忧虑之心:“柳公所言不差,现下只能尽快封大国、加九锡了。但我忧心,此事怕不是那么简单。这背后告状之人,除了这郊祀之事,还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元帅如此愤懑。”
“这事,如何查起?这洛阳京中,消息眼线多如牛毛,你我三人又是当今殊宠之人,嫉恨我们三个的,怕也是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哪里管得过来。”柳璨唉声叹气。
“只是这能说动元帅的人,怕也是不多啊……”蒋玄晖一语未尽,便陷入了思虑之中。
“你们暂且不要想这幕后黑手,现下先商议个具体出来,将眼前先对付过去,才是正事。你我兄弟三人,为元帅鞠躬尽瘁,事事亲力亲为,说得好听是肱股之臣,说得难听点便是他座下最得力的犬马,现在元帅还未称帝,怕是还有许多事要依赖你我三人,哪里能因为小人背后两句是非,便舍弃了你我。”张廷范越说声音越小,唯恐隔墙有耳。
“是,张公所言极是。想来,元帅这夺取天下,还是需要咱们三人的。虽然俗话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但毕竟这飞鸟狡兔还在,若是舍弃了我们,那以后谁还敢为元帅效力?”柳璨这番话不知是安慰蒋张,还是安慰自己,但道理却也不差。
蒋玄晖迟疑着饮了一杯茶,依旧是心中难安,徐徐才道:“怕只怕……元帅一时气恼,偏信了馋言,你我百口莫辩,身遭就戮啊。”
“不会的,元帅怎么会因为一点流言蜚语而杀了我们?元帅素来对我们恩宠有加,我们对元帅亦是忠心耿耿啊。”张廷范断然否定了蒋。
“我亦认为元帅不至于这般绝情。”柳璨的语气里已没了之前的笃定,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咱们三人为元帅干了多少事,手上染了多少鲜血、担了多少恶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蒋玄晖心中依旧忐忑。柳张所言自然也有道理,现在远没有到过河拆桥的时候。只是元帅这性子……他可不止听说元帅各种擅杀之事,更是亲眼见过朱温因一语不合便杀了数十名书生,他们只不过附和了一句柳木可以作车彀而已。
“元帅的性子难以捉摸、倏忽不定,但想来,杀了你我三人,他又有何益处?现下,咱们还是好好商议下如何加大国、加九锡之事吧。”
翌日十五,本在南郊坛习仪的宰相们纷纷作罢,又于十六日下旨:“先定此月十九日亲礼南郊,虽定吉辰,改卜亦有故事。宜改取来年正月上辛。付所司。”
同时,柳璨蒋玄晖等在朝中议论封大国、加九锡一事。朝士们虽知朱温势大、平时不敢正面指摘,心怀愤懑,以为不忠不义之贼子,但白马驿之祸才在眼前,故而此朝议一出,崇勋殿上窃窃私语、无人敢跳出来应和。
蒋玄晖见状颇是气恼,本就担心惹恼了朱温,此时这些朝士们却连句正经话也没有,个个都像是没了嘴,大声也敢出。
“元帅乃竭忠守正功臣,陛下自知主少国疑、敬天达命,愿封大国、加九锡、行禅代于元帅,禅位让贤。实在是万民之福。”蒋玄晖沉声提气道。
龙椅上的皇帝早就知道今日之所议,昨夜里便是泪流不止,所以今日双眼红肿,罔作不知,面无表情,领受着蒋玄晖的逢迎之词。心中想的却是生不如死、愧对李唐先祖、天下万民,若依他自己的性子,恨不能此时挑剑斩杀了这朝中的不忠之臣,只是太后日夜教诲、泣涕满襟,又逼迫着他以先帝在天之灵发誓会好好保全苟且性命,绝不做有损先帝后裔之事。他能奈若何?只能是高高坐在殿上,经受满朝对他这位末代天子的羞辱。
崇勋殿上甚是尴尬。柳璨正欲出列拥戴,恰礼部尚书苏循扬言曰:“梁王功业显大,天命有归,朝廷确实速宜揖让。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今陛下应天顺人,效仿尧舜,行巍巍荡荡、大圣懿事,乃大唐万民、天下苍生之福。各位难道以为不妥吗?“
这苏循咸通登进士第,昭宗朝时便至礼部尚书,性阿谀,他此言一出,既威且迫,谁还敢违其言?
如此,这封大国、加九锡之事,便一一商定下来。
蒋玄晖正自心安,想着要亲去汴州向元帅解释、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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