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5年,腊月初十,汴州。

一早便是一封急报送入紫宸殿。

“好个狗鼠辈!竟敢与那老寡妇串谋兴复唐祚。”朱温一把将那信件拍在案几之上,脸色甚是难看。

李振、敬翔在旁立着,一语便知内容大致为何,不消说,王殷、赵殷衡两位宣徽北院使怕是将最新的内廷宫报送了来。

“元帅……”李振率先出了声。

朱温将那密报一股脑儿扔给了李振:“真是条吃里扒外的死狗奴。我倒要看看他们结党作甚。”

那密报飞了不到一米便晃悠悠落在红线毯上,李振躬腰向前拾起,粗粗看了一眼。内容无外乎大肆渲染蒋玄晖、柳璨、张廷范三人结为一党,于积善宫夜宴,对太后焚香为誓,祷以为忠。指出丰德库使应顼、尚食使朱建武二人早已为内廷策应,为蒋玄晖驱遣再三。

这密报说得有鼻有眼,内容详尽,似乎积善宫中情景一一再现一般。

李振看完将信递给了敬翔,心中并不尽然相信所述,只是这当口,又如何敢开口?天下千万人都可以看出来其中诡谲,这紫宸殿上的主人会看不出嘛?只不过朱温在气头之上,本就对蒋玄晖等人生了嫌隙,此刻烈火烹油,更是将那心中疑窦燃得劈啪作响。

“望元帅以康健为重,暂且息怒。”李振心思转圜之间,飞速揣摩着朱温的心思,拿捏着如何恰当地给出朱温想要的意见:“之前闻言蒋院使频入宫闱,与积善宫过从甚密,我等将信将疑,殊难料这刚一回去,便与朋党焚香起誓、永延唐祚……难道这蒋院使三人真的要舍弃元帅赐予的天恩殊宠,用性命博取一把大唐忠臣的青史之名?”

李振这后半句揣着明白装着糊涂,再行确认朱温心中意思,同时边说边给敬翔一个眼神,若是有个分毫差池,让他说上两句找补回来。一眼看去,那敬翔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哼!这些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难道是想学当年的田令孜韩全诲这些个阉人吗?身居枢密使,倒是令他做起了那等挟天子的美梦不成?莫不是要等着我回洛阳再来一次甘露之变?”朱温声声含怒,令人听着胆寒。

李振这下看明白了,笃定了朱温的意思,进言道:“元帅,蒋玄晖乃弑君大逆,又擅自诛杀先帝诸子,让天下人误会元帅您的忠心,引发天下人怨,实在是卑劣小人,死有余辜又反复无常、心怀叵测,先挣取了您的信任,后与太后等串谋以延唐祚,心思不可谓不深,机谋不可谓不毒辣。若不惩治,难绝后患。只是不知元帅以为该如何处置?”

朱温狼睛转目,只见厚实的下唇与薄如纸背的上唇上下翕张,狠狠吐出一个“杀”字。

待上午诸事议毕,李振与敬翔二人走出建昌院,一路穿廊过巷。

“你说元帅按理应该不会相信那蒋玄晖与太后共谋唐祚啊。难道是真的嫉恨他禅让之事办得不妥帖嘛?”李振率先发问。这问题他心内早有答案,只是一路沉默着倒也无话,便与敬翔攀谈起来。

敬翔一向沉稳,只是和缓地说了一句:“元帅怕是早就有了不满。”

“早就有了不满?”李振只想着当下蒋玄晖这事,却未料得长远。

“是啊。蒋柳张三人结为一党,本为元帅效尽犬马之力,可是谁奈这柄刀虽利,沾多了血却也伤手。”

“你说的……倒也是不无道理。我只想着是蒋玄晖大难临头,却未料到这口堵心气并非单由蒋一人而起,看来这后面便是柳张二人倒霉了。”李振抚了抚山羊须沉思状。

“我从不信因果之报,可冥冥中却也是天道不爽……今年这冬风真是有点冷啊。”敬翔话出一半又止住了,看着廊外的飘雪蓦地说出这么一句来。

李振听到那话,心中却不觉有点慌,想向敬翔再问上两句,却始终是止住了口。

“天道不爽”,他李振亦是借着朱温的刀除尽异己、打压清流,手上染血无数。当前天下纷议不止、更无士子愿意出仕,惹得朱温焦急大怒。这局面里,他李振又哪里逃得掉一分功劳?现下朱温将迁怒蒋柳张,欲作切割、稳住人望,又是否会将自己推出来?

“不会的,我于元帅可不只有鹰犬之力,更有谋臣之用。当下元帅根本不能离了我。”李振心中所思,与蒋柳张三人毫无二致。

他们尚未出建昌院,便有二骑从建昌院扬鞭直奔洛阳而去。

蒋玄晖见新帝安排妥帖,心中稍解,当夜里依旧是与柳璨、张廷范夜宴,席间再三商议着这加九锡的细节,

腊月十一乙未,大朝参的日子,三品以下官员亦是进得崇勋殿朝参。已是卯时二刻凌晨530,三千报晓鼓声依旧在响,声音听着十分遥远,在冬日里显得有一丝懒惫。殿内外掌起了灯,殿外的灯笼挂在廊道里迎风吹摆,烛光似也在摇曳而殿内则是照得白昼通明,映衬得这大殿金碧辉煌,龙柱生辉。

众臣纷议着禅让大礼,心怀愤懑者有之,志骄意满者有之,围着蒋柳张谄媚者更是不绝。

“柳公此番前去宣礼,实在是社稷有功之臣,算起来,更是新朝的砥柱。”

“新朝后,蒋公怕是更要高升。下官在这里先恭喜蒋公了。”这是个消息不灵通的。

几个人在殿的另一侧围着悄声议道:“我听说元帅可是怒气冲天,将那蒋……”说着声音更小了,“给骂了回来。”

“难怪看那蒋院使脸上不甚好看,原来是触了霉头。”

“怕只怕是彻底得罪了元帅,你想,禅让之事竟然如此不经心,拖延至今。”

“但他一向得元帅恩宠,怕是一时的吧?元帅……那性子也是雷霆刚烈得紧。”

“谁知道呢?但他最是会邀宠,哪里会因为一时怒盛而见罪于元帅。”

“你们难道没听说嘛?说元帅气恼的不是他办事太缓慢,而是郊祀改元、谋延唐祚。”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