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还是常子锡的人。
落座不久,文嬷嬷递过手里的帕子,陆珠莎接了过来,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抬手将帕子印在了脸上。
湿润,冰凉。
眸子里却是又干又涩。
“少夫人,蒋副将,在院门外求见。”门外传来侍女的通传声。
陆珠莎将手里的帕子丢给文嬷嬷,笑道:“我现下不过一囚徒罢了,他堂堂蒋副将,要见便见就是了。岂有我拒绝的权利?”
侍女僵在门外,不知如何应答。
文嬷嬷摆了摆手,让她去传唤便是。
蒋广刚刚跨进门厅,便给陆珠莎行了个跪拜大礼:“蒋广见过少夫人!”
陆珠莎笑了笑:“蒋副将,你这礼着实行得重了些。”
蒋广抬首望着厅堂上坐着的陆珠莎,恍惚间竟差点没认出来。
好像在陆府后院通往清斋的回廊里,陆姑娘也是这般凝视着他,带着戏谑的笑。
再小一点的时候,她跟在毕城身后,唤自己:“蒋哥哥,你可也会教我些功夫修为?”
毕城总笑着同她说:“日后便有九哥与蒋哥哥护着你,咱们蕊儿啊,不需要学任何功夫练修为!”
可是后来,再长大一些,她便已然修炼得不低的修为功夫了。
自小,她便是个顶聪明的姑娘,那会儿总睁着双灵动的眼睛瞧着苍穹。
毕城问她:“蕊儿,你在瞧啥呀?”
“我在瞧月亮。”
“胡说!哪里来的月亮。除了你出生那一日,这儿便没有月亮过。”
“九哥,总有一日,我会再让月光照进来的。”
初初长成时,她便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抑或她曾经说自己想傲游世界……
现下,她却坐在这片灰暗的天地里,浑浑噩噩,颓丧不已。
蒋广低垂着头,依旧跪在地上,陆珠莎不由笑了笑:“蒋副官是想一直这样同我说话么。”
蒋广到底缓缓起了身,坐至陆珠莎的对面。
陆珠莎为其斟了一杯茶,示意他喝。
他摩挲着着茶盅的边缘:“少夫人……”
“蒋广,今日我便问你句实话,他常子锡莫不真的是要将我囚禁至这场战役结束么?抑或到他踏平了对岸陆府的那一日?”
蒋广一听又要躬身下跪:“将军绝无此意!”
“莫行这虚礼!”陆珠莎摆了摆手,“你同我说句实话。”
蒋广拱手:“将军绝无此意,只是他最近……着实太过忙碌了些……”
陆珠莎突然笑道:“什么绝无此意!往日对余娘子,他常将军不也是这般么?即便是故技重施,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少夫人,将军他待您,到底与那余娘子不一般!”
“噢?怎么个不一般法?就如同,你待陆府与常府么?”陆珠莎讥讽道,随即提高了声线,“蒋广!当年是不是你?是你口口声声跟我起誓担保,说往后绝不伤陆府分毫的!”
蒋广倏地起身,又跪了下去,他低磕着头:“少夫人,此次战乱,说到底的确是因蒋某而起,吾犯了大错!可是……”
“既知是大错!为何当初还要那般……不知收敛!”陆珠莎不由气急喝道。
蒋广跪直了身子,定眼瞧着陆珠莎,道:“少夫人,蒋某犯的错,日后定会负荆请罪!只是如今的战况,已容不得您日日搁这后院里待着了,您得走出去,得去劝将军。莫说一旦开战,这忘川两岸生灵涂炭,就是那陆府,也是你丢不下去的呀!”
“蒋广,你说说我如今还有何用,常子锡将我当个囚徒般拘着,那陆家怕是也顾不上我了,横竖我是一枚弃子。他们何曾顾忌过我,但凡念及一下,便不会贸然开战了……”
“现下将军还未大动干戈呢!前几日,那一战,常军权当试个水,轻轻松松便把灵山给夺回来了。还有那奈何桥,昨日一日便又回到了常府了!那日夜神君又守到了奈何北桥头去了,陆军现下想过桥怕是毫无指望了。少夫人,毕城哪里是弃了你,眼前怕是着实顾不上你呀!这常陆两家实力之悬殊,你不是不知……”
“蒋广,连你也认为,常子锡要灭我陆府,顷刻间的事么?”
“少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下两军之间不过小打小闹罢了,将军并未下决定攻入那九重门内去,您这会儿得去劝劝他。那些将领们,一个个在他身后热血沸腾着,包罗子更是恨不得即刻起兵!您要趁将军犹疑之时,拉他一把呀!”
“我连这方天地都出不去,我有何用!蒋副将,你怕是太高估了我!”
“少夫人,只要你想,你是有法子的!将军他待你,自始至终不一般……”
陆珠莎随手一拂,将桌台上的杯盏拂了下去,只听她急急道:“哪里不一般!哪里不一般?当年他以奈何为聘,让我心悦诚服的嫁了进来,如今,他想夺便夺了去!”
“少夫人……”
“行了,蒋副将请回吧!”
蒋广仰头望向陆珠莎,嘴角开合了无数次,却没再说出更有说服力的话语来。
厅内安静一片,偶有陆珠莎添置杯盏的声响,低低沉沉的。
过了好半晌,蒋广到底起身往外退去。
身后,陆珠莎叮嘱道:“蒋广,你今日未同我说过半句要劝服将军的话来。你只是来瞧瞧我的身子可好……”
蒋广回身:“少夫人,蒋某从不惧怕担责,每日军事会议上,赞成停战议和者,也就独我一人了。此乃众人皆知之事,少不得有挖苦讥讽者,蒋某从未在意。”
陆珠莎扶了扶额,低声道:“我九哥,若有你这般心性,何来这一场战乱……”
“那一日,他饮了酒,包罗子侮辱在前,……再者,他怕是早就对包罗子心生不满许久了。”
“你莫要替他开脱,错了便就是错了!一个人最大的错处便是始终都瞧不清自己的实力与境况!”陆珠莎说着挥了挥手,“去吧,告知将军,我很好。至于你所诉求,我权当未听过。”
“少夫人,时不待我啊,望您三思!”
“回吧……”陆珠莎的手绵软一片,到底还是挥了挥。
蒋广一走,她低伏在桌台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尽了一般。
年少时有一日,她跟母亲说:“娘,往后我长大了你若不快乐,我便带你一起走。”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甚至可以改变世界。
如今,她却连这方院子也出不去。
关键是,她同余娘子一样,现下并不想出去。
便这样罢,一日日虚耗着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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