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因为终日里阴风阵阵,所以,它的冬总是不太明显。

每每彼岸花落时,大约就是冬快要来了吧。

陆珠莎蹲在院子里那一方灰黄的土壤旁,瞧了半晌,都没见新抽的芽黄来。

“大约是今年冷得太早了些,这叶芽儿,总不肯冒出头来。”陆珠莎喃喃自语道。

那小麦的种还被她搁在屋檐下晾着呢,侍女曾经小心翼翼提议道:“少夫人,要不……让许副官帮着去种了吧?”

她摇了摇头:“这种子,也是有灵识的。若怠慢了它,便难以存活。”

往年她下种也好,收割也好,薛輪总是陪在身侧的。

那些时日她总嫌他日子过得太过散荡了些,一副游手好闲哪哪都有他的光景。

殊不知,那会儿的他在心底日日时时惦念着自己的家乡。

那一日她与清儿说,这四周皆模糊不堪。其实不然,许久以前,她便已经看不清自己的四周了。

从什么时候起呢?

新婚之夜起?

还是在那个人间的夜晚,自己喝得太多了些,便已然醉了心蒙了眼?

她摩挲着手上的血扳指,莫非是从收到它的那一刻起?

抑或,甚至比这之前还要更久远一些?久到上一世……

她摇了摇头,试着用手去扒拉泥土,挖了半晌,连芽苗的影子都未瞧见。

文嬷嬷瞧着院子里蹲着的那方瘦削的影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总记得少夫人刚刚进府之时,脸颊饱满,双眼灵动,却总是装着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来。就连她,偶尔都会在心里暗暗发笑,明明瞧着还是一乳臭未干的小妮子,装得一副深沉的模样,却到底遮不住那面貌里的稚嫩。

现下那一张圆润的脸颊越发瘦削了起来,一截下巴更是细小得极为脆弱了一般。倒是一双眸子,挂在脸上显得越发大了起来,只是日日迷茫模糊,再不见往日的灵动来。

文嬷嬷手里拎着一袭深色披肩,轻轻抖了抖,望着那一动不动的身影,缓缓走近了去。就连目光,变得柔软了起来。

她如何不知少夫人眼下的艰难。

常陆两军这些时日战乱不已,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下十来场了。

往日那灵山之战,常军几乎被摧毁了一支军力。

而陆军,却是大部分军力皆有受损。

再加上百年前那一场怨灵之乱,陆军军力大损。

而常军尔后的这么些年来,自现在的常将军上任后,修编改制,日夜整顿。

这忘川两岸,兵力日渐悬殊。

至如今,常陆两家早不可同日而语相提并论了……

那灵山,常将军亲征,只花了不过三五日,便夺了回来。

灵山,如今已然全归常军所有。

文嬷嬷将披肩往陆珠莎的身后轻轻一披:“少夫人,今日的药该又放凉了。”

陆珠莎双手全是泥土,她埋着头,低问道:“文嬷嬷,有多久了?”

“嗯?药吗?”

陆珠莎摇头:“距离上次……将军来彼岸小筑之时。”

“怕是半月……有余了吧。”文嬷嬷小声道。

陆珠莎双手相互搓了搓,那些泥土现下还未干全,黏在了根根手指上。

左右手的泥一搓,便纠缠在了一块儿。

其实,这泥,本也没甚区别。

陆珠莎微微抿了抿唇,抬眼问:“文嬷嬷,你近日可曾听说,这常陆两军战况如何?”

“甚……好。”

“甚好……呵……怎样,才是一个甚好呀……”陆珠莎不由轻笑了起来。

文嬷嬷半蹲了下去,望着陆珠莎,她的眼睛里有怜惜,亦有同情与悲伤,只听她低声劝道:“少夫人,您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将军现下不过是被陆军气昏了头,两军现下都有些赌着气呢……可是,您瞧瞧您,这些日子都瘦脱相了。”

顾着自己的身子,顾着自己的身子。

不知从何时起,文嬷嬷翻来覆去挂在嘴边的,便是这句话了。

陆珠莎企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瞧,满手的泥,到底作罢。

她恍惚间才发现,自己已然二十余日未照过镜子了。

每日早起,文嬷嬷时常会小声叮嘱她:“少夫人,现下外面情势紧急得很,将军叮嘱了,为了安全起见,您切莫外出。”

她轻笑着仰望着四周,这厚重的结节岂是她能出得去的。

文嬷嬷约莫是怕自己心伤吧,总要同她说些自欺欺人的话来。

明明都快一个月了,却是半月有余,呵,倒也可算半月……有余。

那一日,清儿就坐在这片院子里,她笑着对自己说:“只要你愿意,再大的困难,我也会来带你走。”

清儿现下怕也是出不来吧。

对了,还有九哥,九哥如今是在战场上厮杀么。

他昔日从这方院子里走出之时,反复叮嘱过:“蕊儿,若是想回家了,回去便是。若要九哥来接,传个口信便可,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九哥都亲自来接。”

现下她算是明白了,何需千山万水,只需隔着一截战火,她便再也回不去了……

她已然被陆家弃了么?

陆珠莎眨了眨眼,站起身来,现下也好,回去干甚呢?

回去,难道与陆府共存亡么?

“少夫人,去洗洗吧。”文嬷嬷建议道。

陆珠莎起身后眼前顿时一黑,文嬷嬷迅速扶住了她。

她在心里不由大笑了起来,现在文嬷嬷是自己身侧唯一信得过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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