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雨灯递给他一方巾帕,似是无可奈何道:“该说什么,是我之幸。”
燕辞舟又忍不住要笑了,便用两只手绷着嘴角,好歹是稳住了:“虽说深夜对饮可以算一段风雅佳话,却好像少了些下酒小菜,不如你我来动手做点……”
话尚未说完,齐雨灯已轻飘飘站起,微拍了一下他手背,道:“我过一刻回来。”
燕辞舟目送他背影远去,牙痒痒,做了一个挥剑乱刺的手势:“太过分了!我看你就是不想留着给我打下手干活!”
金徴羽也大声打抱不平道:“凭什么齐公子潇潇洒洒走了,我却要留下杀鸡?”
“蒹葭与玉树,怎可同日而语?”燕辞舟收回眼神,嘿了一声。
他翻箱倒柜,开始调配涮鸡的麻酱,搅了搅,又添了半勺胡椒肉桂,道:“人家一看就是世外高人,不适宜沾染世间烟火气。至于你,去当家禽饲养员都用不着改换行头的,你不做事谁做事?”
“去你八舅奶奶的二姨夫!”金徴羽重重哼道,热水一泼,烫下一地鸡毛,又提刀,便是呲溜用力一劈。
他少见地表现出如此利落凌厉,燕辞舟不由为之侧目,直到那鸡彻底呜呼哀哉,又丢进汤里洗了个澡,才鼓掌道:“可喜可贺。看来小弟「杀人之路」的第一关已过,今天这鸡就杀得十分功德圆满。”
金徴羽好容易才忘掉自己怕血,经他提醒,眼睛猝然崩大,翻白了,和片刻前被扼住脖子的鸡一模一样:“你、你——”
“怎么还学鸡翻白眼,是太激动了吗?”燕辞舟自以为摸清了他的心路历程,又语重心长道,“虽说这是一次质的飞跃,但你得学会淡然处之,等终于杀了真正的「人」回师门复命,再欢庆也不迟……哎,不好,怎么还晕了呢!”
金徴羽嗓间咯咯唧唧一阵,蓦地舌头向外一挂,蹬腿晕死过去。
“定是大喜过度,急血攻心了,不能动,躺一会儿便好了。”燕辞舟思忖道,当即一边号脉,一边静等他醒转。
一刻钟后,人不见醒,齐雨灯倒是去而复返,衣衫气息皆丝毫不乱,却手持了一只不相称的灰色丑鹅,燕辞舟凝神一看,正是下午撞见最没有教养的那一只。
这鹅被他捏着,不敢动弹,脖子的弧线伸得很流畅,似乎也优雅了几分、翩翩了几分。
“……”燕辞舟深觉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某些他极不乐见的事,于是先声夺人道,“齐枋,你过来看看,小弟他昏过去了,要扔到隔壁床上吗?”
齐雨灯眼神不咸不淡地一掠,若起清霜万叶之风:“不必。药神殿弟子体质特异,他很快就能恢复。”
燕辞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下一瞬,那鹅又被捧到了眼皮子底下。
“你送我这鹅做什么?”眼看是逃不掉了,他只得撇嘴道:“灰黢黢的,根本不适合拔毛做鹅毛笔。拿来烤的话,瞧它的身形又大概肉质很柴,可没人爱吃。”
齐雨灯眉梢微敛,似孤云飞空,道:“并非……”
“好啦好啦,多谢你,我知道你是一番美意。”燕辞舟拍了拍他的肩,搜肠刮肚地找词夸奖,“其实这鹅虽丑,也可鉴情义昭昭。试想,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丑的鹅呢,梦也没梦到过,正好谢谢你帮我大开眼界!”
“……”齐雨灯似乎被他的胡言乱语逗乐了,眼尾微扬了一痕,随即温声道:“我其实想带来的不是鹅,是这些山杏花,作为下酒小馔。”
燕辞舟定睛一看,果然那鹅口中,死死衔着几十枝杏花,垂落在外,干净无尘。他撸了一把鹅头:“原来鹅兄是作为运输工具前来的,责任重大,失敬,失敬。”
鹅捧场地“嘎”了一声。
“这算是见面礼吗?”燕辞舟越看鹅,越是心满意足,忽地一拍手,飞扬道:“哈,我也去给你搞一份。鉴于我这个想法实在精妙绝伦,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期待。”
他似乎很是得意,璨然而笑,整张脸都有一种熠熠的光辉流转怒放,离合又迭起,仿佛长夜将尽时,一轮得天独厚拥住的灿烂朝阳。
齐雨灯垂下眼帘,许久才说了一个“好”字。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燕辞舟新鲜道,支着下颌,倏然拖长了声音,“莫不是——太过感动,所以害羞了。果然,从没有人能够拒绝我……喂!”
像是着实听不下去,齐雨灯蓦然抬手,遮住了他那双明亮的眼。
“说不过就直接动手,焉有此理!”燕辞舟眨巴眨巴两下,抗拒道:“快拿开,你夹到我的眼睫了。”
“抱歉。”齐雨灯松开他,双手交叠,神情波澜不惊。
燕辞舟猛盯一阵,瞧不出个所以然,决定暂且放过他一回。便长身而起,抚剑道:“你是想在这里等着我呢,还是在旁边看着我动手?”
“一起。”齐雨灯沉沉道。
燕辞舟向他略略颔首示意,拔剑出鞘,御空而起,沉入了一天湛湛皎皎的星河中。时有夜白露起,不知多少星辰的轨迹在此交汇流转,潋滟地浮动霁色。
就这样毫无章法地飞了一气,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始终不得线索。齐雨灯也未曾出声催促,始终襟袖飘飘,凌空飞渡在他身侧。
燕辞舟在星子最繁密的地方驻足,凝神观察着它们划过天空的路径,十指泠泠,微带比划,以此计算航程。忽然喜形于色道:“北三麓方向即将来陨星,快跟我来!”
他生怕错过这一刻,化为一道追电,横驰过大半个天际,快到了极致。齐雨灯紧紧跟随,眼神也一瞬不瞬地凝刻在他身上。
紧赶慢赶,到了北三麓天区的时候,似乎还是没赶上,夜空中只余一天静寂。
燕辞舟颇感失望地跺了跺脚,正丧气,忽觉头顶一阵剧烈摇撼,正上方一颗星子轰然落下,坠如重铅,原来,这一颗陨星才刚刚开始。
他站得太近,只觉一股骇人的热浪动荡而下,在这种高温压迫下,体内奔流的血都仿佛随之一震。
依通常之见,取星星自然是要在轨道最下端,等热量都散尽。是以,此刻他绝非处于一个安全的位置。
“要是错过了这颗星星,说不定今夜就捉不到了。”燕辞舟稍一权衡,蓦然将心一横,在火流星错身而过的刹那,竭力伸手一抓。
几乎就在刹那,烈焰在他肤上摧烧开伤痕,燕辞舟痛嘶一声,手中动作却不停滞,迅疾掐诀将星星冷却成小小的一粒,在指尖灵灵生光,莹莹可爱。
火焰消泯后,凝成如雪霰的颗粒小花,纷纷飘落,拂了一身还满。燕辞舟一口气吹开星星的余烬,转头兴高采烈道:“齐枋你看,很棒吧,见面礼就有了——”
他猛然被攥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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