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大多数情况下,江箫不愿看见他,所以就算偶尔在学校碰见他,沈轻也会装作看不见,绕远避过去。

江箫学习好,平时也够努力,学校里传他定力特足,在位置上一学就一整天,屁股都不带挪的。

厕所很少上,教室也就很少出,江箫午饭吃食堂排队,也是单词册子不离手,在学校走路上时,这人也总是都在低头背着什么东西,要么就是偏头跟身边的同学聊天。

江箫高二的时候个子就已经快一米八七了,穿着松垮的蓝白校服,校服长裤是也修裁过的,布料浅蓝,裤边两条白边,走起路来,举手抬足都是潇洒利落,背影身姿都要比同龄人俊上好几分。

那人走在人群里和他同学说笑玩闹,侧颚轮廓硬朗,鼻梁削挺,深邃的眼窝有密长的黑睫扫过,只有被他注视的人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春夏秋冬,每一季的阳光打在那人的侧脸上,都很耀眼。

沈轻默声跟在远处,一眼就能看见他。

江箫跟人聊天的时候,手心里会十分熟稔的转着掌上速记公式,公式的边角早已被磨烂发软,沈轻每次扫见时,都会在心里说一遍:

这人是他哥,这么优秀的人,是他沈轻的哥哥。

他没法不骄傲。

尽管江箫不喜欢听他喊他哥,他在心里也一直那样叫着他。

他就是犟,就是爱跟他较劲,就是想亲近他。

从八岁他看到客厅电视柜后面摆的几个奖杯和裱着奖状的相册,到十八岁高考完,他离家走时回望的那贴了一整面红橘的泛着金光的墙;

从九岁剃着寸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冷酷男孩,到十九岁梳着有型的三七分,接他回学校领他洗澡给他买饭跟他斗嘴的痞小子;

从小心翼翼的偷摸跟踪,到如今正大光明的和他并排而行同躺一张床。

十年光阴一晃而过,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沈轻的目光停在那句“你特么一整夜都在扯我的被子,我以为你冷”,眉眼缓缓舒展着。

太过兴奋了,反倒找不出个什么特别高兴的词儿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激动?幸福?幸运?

沈轻揣着自己心底的小心思,回过神儿去回复那几个被他落下的消息。

“三剑客”的群一个多月没动静儿了,今天骤然冒出一堆消息来,让沈轻本就不错的心情,更明朗起来。

黄钟和尹阔江是他高中玩的比较好的两个哥们儿,他们仨学习差不多,尹阔江成绩最稳,平时稳居六百三加,高考也考的不错,去了南方一个名校学的法律,黄钟就比较贴近他低谷期的成绩,五百九,去东北学的计算机。

要么说人生处处都充满戏剧性,原先他仨约好了,沈轻要考得好,报大学就跟尹阔江一块儿走,沈轻要考得不好,就跟黄钟当难兄难弟,谁知道最后他逆天的考了671,活活甩了尹阔江二十多分,最后来了M大,毫不犹豫的当了三人诺言的叛徒。

江锵锵:叛徒,上学去了没啊!

沈青青:去了,已经到校了。

黄中中:大首都好玩不?有没有漂亮妹妹?你那学校,漂亮妹妹的脑子估计也都是开过光的吧?

沈青青:滚你的,没开过光也瞧不上你。

江锵锵:诶诶诶!都汇报汇报!你们过得咋样啊!我来学校好几天了,认床,每天五点多就起了,睡不成懒觉的样子可太不痛快了!

黄中中:我过挺好的,四海为家,随遇而安是黄哥的人生箴言,有肉有妹子的地方就是天堂!

沈青青:我也在天堂。

黄中中:去去去,别跟我抢地方!

江锵锵:祝你俩在天堂过的幸福。

黄中中:得了吧你,你跟你女朋友在一块儿,装什么倒霉蛋啊!

江锵锵:她在我隔壁学校!又没跟我一起!

黄中中:知足吧你就,像我俩@沈青青,没人要的光杆司令,隔壁学校的女朋友都捞不着!

沈轻笑了声,手指点在键上,飞快的打了句“别扯我,我可不是光杆司令,我有个哥”。

消息在要发出去的那一瞬,沈轻看着最后那句停了停,又删除了。

他从没跟黄钟和尹阔江他俩讲过他们学校头牌第一是他哥的事儿。那俩人知道他是重组家庭,也知道他有个关系不怎么好的哥,但是具体的一些事儿,沈轻没跟他们说过。

他有什么好说的?江箫从没承认过他这个弟弟,他有什么资格指着公告栏上的优等生照片朝别人炫耀?

复杂的感情只能自己独自体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话在心里藏着是一回事儿,讲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沈轻想都不用想,如果他告诉那俩,他为了一个他讨厌的、连承认他都不愿意承认的人,玩命拼了五十天,那俩绝逼会隔着无线伸手戳着他的鼻子骂他傻逼。

傻逼就傻逼,沈轻瞧了眼时间,快七点了,他退了微信,又扫了眼□□。

□□上是个好友申请,通过班级群加的他,申请上规规矩矩的写着:沈轻你好,我是宋淼,我也考的M大,想和你认识一下,以后方便结伴坐车回家,可以吗?

可以吗?

沈轻皱了皱眉,他想说不可以,然后果断把申请删除并装作看不见。

他想和江箫一块儿回家。

不过纠结片刻之后,他还是同意了。

但凡能在大学里找到从前的校友,难免会有些亲切感,况且这个宋淼貌似还是他们平泷镇上的人,同班同学加老乡,无情的屠刀挥了半天,最终没对这位同学下杀手。

手机还没充多少电,沈轻关了就放在江箫床上继续充电,宿舍楼道两头都有阳台,他二十分钟去水房洗完了衣服被罩,挑了个太阳光照最强的地方晾上。

等一切收拾的差不多了,沈轻回宿舍接了杯水,喝了两口,然后拔了手机揣兜里,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校园卡,临走前经过门后的全身镜时,倒回去照了照。

早上冷,他上面是白T恤,黑夹克外套,裤子是随手翻的,一条宽松的九分长的深蓝工装裤,他个子高,再宽松的裤子也能撑起来,脚下是双普通的球鞋,他没买名牌的习惯,也没穿名牌的欲望。

对他来说,他所有的衣服鞋子,只要能穿不丑,就行。

清真食堂在他宿舍楼的斜右方,经过一个物美超市,再拐两个路口就能到,沈轻在到校之前就已经搜过这个学校的地图,路线早就烂熟于心,只不过他还没出楼,就又倒回去宿舍拿东西——他的帽子。

五个摞起来的纯黑鸭舌帽,连款式都是一样,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爱盯着江箫看的毛病就没变过,帽檐是个好东西,不管是别人的目光,还是自己的目光,都能很好的遮住。

七点半的清晨,明显要比昨晚十点半的晚上热闹,沈轻走在路上时,擦肩而过好几个抱着书结伴去图书馆的老生,还能看到不远处校园主干道上,迎新的学生会已经支起了棚子搬来了桌子,对着陆续进门拖箱子的新生和家长发M大的地图和传单。

行李箱在地面来回轱辘的动静不绝于耳,沈轻背对着那些人,大步往食堂走去。

—来了吗?

江箫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正押着七点二十九的点儿。

沈轻边走边低头回着消息:

—一分钟内到。

“沈轻!”不远处有人扬声喊他,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沈轻立即抬头望过去。

不远处,架着“清真食堂”四个金色大字匾的青白色拱形的食堂门口,站着一个快超过门头的高个子的俊脸男生,黑T恤,运动裤,右手提着书包,见他抬头,伸手冲他招了招。

而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碎花裙子的漂亮姑娘,波浪蓬松的长发被一条红色系带捆到一边,搭在左胸前,左肩还挎了个包,一脸娴静的站在他哥的旁边,也冲他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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