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主君给了碗豆饭,毐早就死在邯郸二十里外的野林,被野兽啃食干净成一堆白骨了。

“吾赵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主君于吾有再造之恩,让吾做甚吾做甚。

“贱民于吾有仇,吾爱不起来。”

这个比胡人还要粗鲁的蛮子哈哈一笑,拍着胯下说道:

“倒是他们母亲、妻子、女儿,吾甚爱之啊,哈哈哈哈哈!”

嫪毐也尝试过在吕不韦面前装爱民,但总装不完美。

他心中一直存有高人一等两等三四等的心态,经常会在言谈举止中不自觉地表现出对他人的蔑视。

好友赵底说他城府太浅,伪装不成就不要伪装,免得主君看到他表里不一更为不快。

不如轻松一点,展现真实的自己。

虽然会令主君不喜,但只要他嫪毐忠心耿耿,主君就不会不用他。

主君麾下门客虽多,有才有德者数不胜数,但忠心不二敢于与王权为敌者却是屈指可数。

嫪毐信以为然。

吕不韦轻哼一声,没有言语,懒得搭理这个蛮子,气却是消了。

“主君不气了便好。”嫪毐哈哈笑,投给好友赵底一个“你小子说的真对,改日请你玩女人”的眼神。

赵底目不斜视,不做回应。

赵底现在名义上是廷尉府的二把手廷尉正,但实质上已经是廷尉府一把手,还是一言堂的一把手。

实权已至九卿的他可不和嫪毐一样,满脑子都是玩女人,装都装不像。

见主君批阅竹简不言语,赵底心知该自己说话了。

上前一步,沉声道:

“不知实情的百姓热闹,识字者确是不敢妄动。

“偶有言及主君以书谋权者,廷尉府也都盯上了,随时可以缉拿,押入囹圄。”

“啪嗒”一声响,吕不韦摔笔在案。

嫪毐嘴还在大咧着,笑声却停了,像是一个张大嘴巴的蛤蟆。

“谁给你的权力,监察百姓。”吕不韦面无表情。

言语落下,似乎击碎了主堂的四面墙壁,所有人连同竹简都暴露在寒冷室外。

赵底额头冒冷汗,素以为精明的头脑一片混乱,难以组织语言。

在廷尉府中一言九鼎的廷尉正大人言语呐呐:

“这……这……”

“隐宫女被杀,你廷尉府找不到凶手。百姓说几句话,你廷尉府就要缉拿下囹圄。”吕不韦胸膛如风箱起伏,声音冷的起冰碴:“你说嫪毐装不像,你倒是装的像一点!”

“噗通”一声,赵底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哗啦”又一声,几摞竹简被碰倒。

余人大气不敢出。

屋中,可清晰听闻吕不韦因愤怒而粗重的鼻息音:

“滚下去,全撤了!要让人说话!”

“唯!”赵底应声,逃命一般跑了出去。

坐着平复心情好一会,吕不韦重新拿起毛笔,未落笔先道语:

“姚贾。”

眉毛粗重如两摊墨渍的男人躬身应道:

“在。”

“《吕氏春秋可背熟了?”

“背熟了。”

“若有人与你理论,你可能胜之?”

“可。”

“若此人是长安君呢?”

一脸自信的姚贾眉头蹙起,两摊墨渍成了一摊:

“长安君论辩公孙龙子,虽败犹荣,以形名之学得嬴子之名。

“贾去稷下学宫听过嬴子授课,嬴子是唯一一个能让知识活过来的子。

“与嬴子论辩,贾只能说可以一试,胜负未知。”

听到这话的李斯没忍住,瞥了一眼这个很是陌生的同僚。

[胜负未知???]

[癞蛤蟆吞天,口气这么大?]

李斯的职责是监管治水,常年在关中郑国身边,不常在吕不韦左右。

“顿弱,你呢?”吕不韦头不抬地问道。

站在姚贾身边,矮姚贾一头的胖人一拍肚子:

“弱腹中墨水足以称子。

“弱是子,嬴子也是子。

“弱知嬴子,嬴子不知弱。

“论辩之,弱可胜。”

李斯本来扭正的头又转了回去,不苟言笑的脸上显露一丝嘲讽。

[又来一只癞蛤蟆。]

秦王宫,中宫,成蟜宫,李一宫。

渭阳君秦傒挡在门口,不让嬴成蟜出门:

“你不许去,我已做了安排。”

秦傒万分不愿让嬴成蟜冲在前头。

吕不韦和嬴政的争斗如火如荼,一旦嬴政在这当中有什么三长两短,宗室至少还有一个备选。

“世父作甚安排?”嬴成蟜止步问询。

《吕氏春秋不是一般的书,而是其师集结麾下所有博学门客编撰的一部经典之作。

反复推敲,字字珠玑,改至无可再改。

有孔子编撰《春秋在前,其师敢在此时将打上个人烙印的《吕氏春秋推到台前,决计不是常人能够言语的。

“二十余万字,一字不可改?此计灵感,还是你这竖子给予的。”秦傒轻蔑一笑:“我已让人前去……”

听完秦傒妙计的嬴成蟜眼前一黑,一头撞在挡门的世父身上:

“世父你没计别硬憋!”

东城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挤进人群,傻笑着问道:

“这书……当真一字不可改?”

围观众人嫌弃乞儿脏乱,纷纷远离,竟是腾出难得一片空地。

看管布帛的鹏飞睁眼,看是一个乞儿,懒得理会,又闭上了。

这乞儿见无人搭理自己,竟是没有自觉羞愧而离去,反而傻笑着往布帛上凑。

城门下,锐士横臂拦截。

乞儿大喊:

“拦我作甚?

“相邦不是说谁人增、删、改一字,都能得千金吗?

“你拿相邦说话当放屁啊!”

锐士大怒,正要以钺柄击之,为觉察到不对的鹏飞拦下。

咸阳可没有敢这样说话的乞儿,王室请来了一位不在意边幅的子吗?

这位参与了编撰《吕氏春秋的吕不韦门客指着布帛,一脸凝重:

“足下请说,当如何改。”

这乞儿眼中发光,随手指着布帛上的一个“之”字,说道:

“把这个‘之’删掉!”

鹏飞面色霎时僵硬。

乞儿嘿嘿傻笑着:

“我没读过书,就认识这一个字。

“但我知道,这个字是语气助词,有没有都可以。

“若是这个‘之’不能删。”

乞儿手指顺着帛书文字,很快便指到了第二个“之”字:

“那就删这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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