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我吕不韦生平仅有一愿,愿天下再无贵贱之分

议政殿内。

仅有二人。

一王。

一相。

殿内烛火摇曳,青铜灯盏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在秦王政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上。

他坐在先王常坐的木椅上,双手搭在两侧扶手。

目光如炬,直射向站在殿中的吕不韦。

吕不韦身着深色朝服,袖口绣着暗纹,步履从容。

他走到秦王政右手下第一把座椅,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起身子。

近些时日瘦得太快,原本舒适的靠背竟有些硌人。

秦王政轻轻吸了一口气:

“见王不拜,仲父越发僭越了。”

“王上叫本相一声仲父,本相不能不随王意。”吕不韦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自古只听子拜父,未闻父拜子。”

“这么说,寡人还需要给仲父见礼了?”十五岁青年身子微微前倾。

“人之常情。”

“仲父没听过父拜子,可听过王拜臣?”

“本相未听过,但见过,不止一次。”吕不韦视线从秦王政身上挪到秦王政身下的椅子上:“先王便是如此做的。”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秦王政与吕不韦对视良久,目光如刀,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思剖开。

不知多久……

“王上若无要事,本相要去批阅奏章了。”吕不韦突兀开口。

“仲父如此繁忙。”秦王政回应极快,仿佛就在等吕不韦说话一样:“可以将奏章送来王宫,寡人批阅。”

“王上还未及冠,还是个孩童。”吕不韦缓缓起身:“孩童,就是孩童。”

“确实如此。”秦王政亦起身,亲送相邦至宫门前:“只有孩童,才会管大人要吃的。”

吕不韦站在秦王政之前,背对秦王政微微一笑。

这位权相知道。

在经济独立之前,年轻的秦王政是不会做什么了。

这很好。

吕不韦走到来时的马车之前。

扶轼上车时,回望了一眼站在议政殿殿门前目送他的秦王政,神色罕见的流露出一抹复杂。

“先王没有看错你。”权相低喃自语,手臂用力一拽,登上马车。

秦王政看到相邦回首,看到相邦登车,看到那架只比五马王车低一等的驷马高车碾压过殿前的小广场。

“先王没有看错我?”会读唇语的秦王政低头念道,右手握成拳头:“但先王看错了你!”

他今次召见吕不韦,就是想试试看能否和这位既是仲父又是师长的相邦和平解决问题。

他一直在和吕不韦讲君臣,希望吕不韦能够想起君臣礼仪。

可吕不韦,一直在和他讲父子!

仗着仲父名义,一直在拿他当一个孩子看待,拒绝还予任何权力!

“王上。”赵高自宫殿阴影中走出,满脸狠厉之色:“相邦还未出宫,尚可……杀之……”

从议政殿到离开中央王宫,快马加鞭也至少一刻。

这一刻内,吕不韦还在宫城之中,还在秦王政一言可定其生死的宫城之中。

秦王政不动声色。

一直观察着秦王政声色的赵高不解其意。

不回答。

可以解读为默认,也可以解读为不许。

这没有统一的答案,全看上位者心性与当时心境。

若是不想进步,当然不需要考虑这些。

但若是想,那这就是一条捷径。

一心想进步的赵高神思电转,从王上继位后久久不能亲政的经历,猜测王上对权力有极大的渴望,当下控制欲极强。

王上若是答应杀吕不韦,那一定是为了夺取权力。

现在王上不做态度。

若是他赵高未经王意直接去杀吕不韦,这就是利用王上权力。

没亲政没太多权力的王上,对此应该极为敏感。

所以。

不回答的意思是不许。

赵高做出判断。

微微颔首,退后一步重回阴影。低下头,用眼角余光观察王上神色。

看到秦王政不置可否,赵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拳头从实握变虚握,秦王政为赵高一句话而又带起的杀心缓缓下落。

除非吕不韦给他这个王逼到绝路上,否则他不会杀吕不韦。

杀吕不韦很简单,难的是后续。

吕不韦可不是阿房女,突兀死在宫城,谁都知道是他秦王政下的手。

他秦王政因与相邦争不来权力而杀死相邦,那和自斩白起的秦昭襄王有什么区别?

世人都以为秦昭襄王乃一代强君,秦王政亦如此。

但秦王政还认为,秦昭襄王能做得更好。

君,不应该因臣有反对声音而杀臣,太小气了。

君,应该能听到所有声音,应该能接受所有声音。

择认为对者而用之,认为不对者而留之——万一事后发现是对者不对,不对者对呢?

吕不韦对他秦王政甚为无礼,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二人政见不同。

只要吕不韦还叫他秦王政一声王上,尊他嬴政为王。

那杀吕不韦对于秦王政来说,就是他这个秦君承认无法从吕不韦这个臣子手中以政治手段夺回权力。

如此这般杀掉吕不韦,且不说其遍布朝堂上下的党羽会引发秦国动乱。

只说面对下一个手段高超的王不韦、赵不韦,到时又该如何处置。

只说朝堂上几乎个个长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秦臣,会如何看待他这位秦君。

此时杀吕不韦。

动摇己心。

动摇国本。

动摇臣意。

当年那个在弟弟面对公孙龙子无计可施时,建议弟弟杀掉公孙龙子的太子政,成为了秦王政。

秦王政不走到穷途末路,不会选择杀人这个最无能的办法。

“去查吕不韦的钱财来源。”秦王政突兀言道:“除了少府,一定还有其他。”

若五十一万七千金是少府所掌财物变卖而来,咸阳有如此大金钱交易,瞒不住各方势力的眼。

秦王政断定,他这位好仲父一定还有另外一笔较大的钱财来源。

而这另外一笔,占五十一万七千金的大头。

既然仲父拒绝了他的和解意愿,那这场政治斗争就还要进行下去,他不可能甘心做个像父王一样的傀儡。

秦国的意志,必须是他秦王政的意志。

而政治斗争的首要前提,就是先要钱财独立。

“唯!”赵高快速应下,低下头,小心地道:“内臣今日去接相邦时,看见了长安君……”

“成蟜啊……”秦王政浑不在意:“他爱去哪就去哪,做好你自己的事。”

赵高应“唯”,抽身退下。

他抚摸着仍残留着五根手指印记的脸颊,些微疼痛能让他保持大脑清醒。

[可以提长安君,但不利于长安君的话不能提。]

[不对,长安君在相邦府的出现也明显不利于长安君。]

[那就是……可以说事实,不可以说对长安君的不利谏言。]

[似乎还不确切……]

[从王上对长安君极为宠信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不可以说对长安君不利的意见。]

[嗯,差不多了。]

赵高默默地想着,总结经验,推测王上心性。

母亲给他提供了为秦王近侍的机会。

能否留下,走到哪里,接下来就全看他自己了。

在母亲情分用完那一刻之前,他要摸清王上心思。

让王上发现所有人中,赵高最好用。

夜。

月色如霜,洒在咸阳宫的屋檐上,檐角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宫墙内,灯火稀疏,唯有几处宫室透出微弱的光亮。

赵高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青石板路,缓缓走向自己的居所。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修长,显得格外孤寂。

赵高行至宿前,推门而入的瞬间,悚然一惊。

房内竟有一人!

那人背对着门,负手而立,身影隐没在昏暗的阴影中,显得神秘而莫测。

赵高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已悄然摸向腰间的短刃。

正欲大声呼救,紧闭房门,召唤巡行郎官捉拿贼人。

“好久不见。”房中人轻笑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熟悉的慵懒。

这声音如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赵高的心神。

他身子一松,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

闪入门中,反手将房门紧闭。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随后对着房中人深施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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