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威势,这一击比起三个月前,何止强了一倍有余?!
即便是以徐行如今的拳法、体魄,也是始料未及,被这六座鬼神绝狱稍微压制了刹那。
他也是直到此际,才深刻意识到,这位南方天魔在魔道法度上的造诣,究竟是何等精深。
南方幽游夜摩天一脉,最擅长的战法,便是纠众强袭,不发则已,一发则是万千阴灵鬼物汹涌如潮,且遵循一定之规,自成法度,宛如军阵,无可匹敌。
只不过,由于失了阴世幽泉以及教中部署,这位天魔一身神通手段,只能发挥出十之五六,如今得了这座魔域,自是不同往日。
也就是这个刹那,一发朱红箭矢,贯穿整座魔域,锋头挟万千魔头虚影,直击徐行胸腹,锐气横空,莫可抵御。
发出这一箭的,正是沉寂已久的朱温。
这位北方天魔虽是一惯以刀法称雄,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最为擅长的乃是射术。
在军神传世五兵中,弓矢也是异数中的异数,只考虑迫发出全身之力,成就最强的一击,无论刀枪剑戟,都没有弓箭来得猛烈。
是以,历代军神武圣,皆以弓传世,以箭闻名,昔日三箭定江山的薛仁贵,便是其中之一。
朱温这一箭,亦是货真价实的毕生精血所聚,一箭射出,他更是显出浑身惨白、体魄雄健,头生犄角的旱魃之貌。
这一箭由旱魃精血凝成,一去不返,激射而至,构成这场杀局中的最后一环。
也是这一刹那,徐行昂首,拳意勃发。
精气神在其统御下,宛如燎原野火,熊熊燃烧、长盛不衰,火势汹汹,要烧尽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令天地焕然一新!
革鼎拳意一现,六天鬼神之宫当即破碎,而在这种混乱破碎中,又有六道火光,于废墟中燃亮,将其中鬼神都归于一统,化为己用。
徐行右手结印,将从六座幽冥绝狱中摄来无穷鬼气,又纯化为磅礴真力,五指并拢,一掌盖落。
这一掌下,虚空结构被掌力千百倍的挤压,密度亦是千百倍的增加,元气变化更是汹涌狂暴,若是恣意奔流,便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爆炸。
可徐行的掌力实在太重,速度也太快,元气还未变动到那一步,就被彻底凝成一股,连带着朱温的血箭,亦被困锁其中,欲出不得。
血箭的速度越快,受到的阻碍就越大,变得越来越缓慢,逐渐从一抹经天赤虹,化为越来越明显的物质形态。
这一掌盖落,与方才那开辟百丈界域,令域中风雷激荡的一拳,原理相同,应用却截然相反,一攻一守,皆可谓天下无双!
见状,朱温、安禄山皆是惊骇不已,难以自持,南方天魔眼眶中,更是魔火飘摇,明灭不定,显然已损了道基。
——这种纯粹极点的拳法,究竟要如何抵御?
在他们眼中,徐行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无论是代表修行境界的精气神,还是应用端的拳法神通,皆是圆满无碍、完美无瑕。
纵然大家都在同一个境界,可三位天魔一时间,也想不出来,究竟要如何战胜此人。
就在徐行降服血箭这一刹那,司马承祯的景震剑,亦化为一道煌煌赫赫的长虹,挟风雷之势,破开魔域,斩落“张太虚”身前。
上清含象鉴镜光明澈,衍化阴阳,勾连五岳,镇住了“月相应身魔主”禅陀罗迦。
始终冷眼旁观,不曾动手的“张太虚”一笑,一步踏出,拂袖一扫,便将“景震剑”的剑气长虹击碎,轻松写意,胜似闲庭信步。
那头他化自在天子魔,则是摇身一变,再次化为一抹烟气,混入魔域万千天魔中,了无痕迹,却有滔滔魔念自生,凭空袭来,专攻神意。
纵然上清含象鉴乃是此界第一流的鉴魔神通,亦无法从滚滚魔潮中,揪出来一抹神出鬼没、缥缈无踪的烟气。
“张太虚”一袖摧破剑光,又是一袖挥出,掌中五指大张,如莲绽放,每一根指头,都同地脉灵力相勾连,演化五方大岳。
五岳真形汇于一掌,气机彼此勾连,重压层叠,加诸司马承祯之身,这竟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道门法度!
只是司马承祯如今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剑仙,景震剑一震,锐气迸射,斩破一切法则限制,锋芒毕露,灵动矫跃,当即脱了出来,落入司马承祯掌心。
老真人头悬明镜,将周身四方映得宛如一片琉璃境地,仗剑而立,直视“张太虚”,目光凌厉得似要斩裂天地,寒声道:
“当年之事,果真有鬼!”
“张太虚”笑了笑,气度洒然,一如往日,可在如今的司马承祯看来,却觉撕心裂肺,痛彻形神。
“的确如你所说,若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令你这弟子滋生心障,衍化内魔,本座亦无从乘隙而入。”
当年一战,张太虚入魔之事,本就多有蹊跷,毕竟他到底是上清宗掌教,性情更是冲淡宁和、老成持重,怎会猝然为魔头所趁。
只不过兵凶战危,司马承祯亦因天箓猝然消失而伤重,无从查明真相,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头。
如今再见这位得意弟子的形骸,司马承祯一见便知,其人道基完好,根本不像是被魔门宗师强行染化,反倒是因内魔滋生,从内到外,都被彻底改换了本质。
这种染化手段,在魔门中亦是最高明的一种,魔主不仅能借此夺走修士毕生修持的性灵真种,还能保下完整法度,令其人具备生前战力。
不过,以张太虚的修为境界,即便是李林甫亲自出手,也无可能做到这一步,事先定然要筹谋多年。
青城剑宗裴征圣,便是先例。
并且,那一战时,李林甫分明都不曾苏醒,那么张太虚之所以身受魔染、且还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动,必然是遭了暗算。
司马承祯直视张太虚,锐目如电,直透形骸,望见那一点层次极高、前所未见的幽暗魔念,肃然道:
“却不知,内中究竟是域外哪位魔主当面?”
即便是以司马承祯的见识,亦看不出来里,占据张太虚形骸这位魔主,究竟是域外哪一位大能。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才更为警惕。
一般来说,即便是堪比真仙的魔主,也要真身位于此界域外,方才能以魔念显化,阻修行者成道,参与天地大劫。
但这部分魔主,都在各宗各派的典籍记载中,几乎从无例外,而对方显然非是新晋此境者。
这便代表,他只怕是来源于星海更深处,这种等级的天魔,实力之强,几已无法料想。
“张太虚”微微一笑,以魔音发言,他的嗓音虽是不大,语气如常,可那段魔文方一吐露,便令得整座魔域都震颤不已。
又见一枚大星自其人身后升腾而起,显化出一条璀璨星河,神光绚烂夺目,其长无可测量,所谓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是也。
司马承祯闻言,面容剧变。
只因那个名字,唤作“提婆那提”。
他虽是从不曾在此界域外,领教过这位魔主的神通威能,却自上清宗典籍中,听闻过这位魔主的名号。
其人乃是纵横域外的大能,论层级,还要更胜真仙,媲美诸天佛陀,直逼上界帝君,在天魔体系中,仅次于魔祖化身的八帝大魔。
据说提婆那提乃是秉承元始魔祖法念而生,为魔祖近侍,供奉这位魔祖不知多少个千年,时刻感受着那位的威严,对元始圣道体悟极深。
甚至有说法称,这位魔主便是一架直通元始圣道的桥梁,在魔门根本圣典中,他的本体被描述为一条璀璨星河,内中衍化无穷魔国。
只要有魔门之士在域外,能够以神思遥感这位魔主,便可得以其人歌声为引,跨越茫茫星海、无尽虚空,来到元始魔祖座下听讲。
因而,提婆那提号为“人天歌桥主”。
不过,由于此界同元始魔祖所在之地,相隔甚远,若是将这位魔主的法力譬喻为东海之水,那么在此的也不过只是一点水滴而已。
即便如此,这一点本源之力,寄宿于“张太虚”体内,仍是能够发挥出令真仙侧目的战力,提婆那提之恐怖,由此可见一斑。
“张太虚”似是察觉到司马承祯心头的忌惮,又是一笑,漫步虚空,将整座战场都纳入眼底,由衷感慨道:
“一切有情众生,于本座而言,皆是庐舍,而此界上古大圣,乃至你们这些后辈所创的种种妙法、体系,却实在是璀璨耀眼,不可思议,尤其是……”
他转过头,抬起袖子,满意道:
“这一拳。”
一道雄浑拳意破空袭来,霸道强绝,扫平方圆三百里,令大半个魔域都震荡不已,一切天魔尽数碎成黑烟,弥散四周。
这股拳意之前,“张太虚”浑身袖袍飞扬,却是岿然不动,好似遗世独立,隔绝此界一切神通术法。
他看向破开滚滚魔潮,一步一步,朝自己迈来,气机不断攀升的徐行,欣然道:
“不愧是能以拳意,撼动吾主法念者,如此拳法,当真世所罕见。”
于此同时,那位金胎尊魔王亦撕裂了徐行造就的浩荡雷池,踏步而出。
这位魔主浑身甲胄残破,隐显紫金色的肌肤,周身魔念虽是折损颇多,却更为凶戾,显然战力并未衰颓。
安禄山、朱温、南方天魔三人,亦得了喘息之机,一同围来,那位月相魔主,仍是隐于魔潮中,魔念奔流,虎视眈眈。
天魔外道、眷属虽是无法长久居于此界,可如今的徐行两人,却等若是陷入了域外虚空,反倒被对方占据了地利。
在提婆那提的调度下,这座魔域中奔流的种种魔头,立时构成了一片复杂交织、结构严密的天罗地网,将徐行、司马承祯牢牢困住。
这位跨越无穷虚空,降临此处的魔主,本身力量虽是微弱得不能再微弱,却可以其境界,任意操纵魔域之力,并且调度得天衣无缝、绝无任何疏漏。
虽是身处危局,徐行却全无丝毫畏惧,反倒是挑动眉梢,直接问道:
“你是为我而来?”
提婆那提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意味,他打量着徐行,微笑颔首道:
“若非阁下的拳意太过惊艳,我也不会垂落目光,相应呼唤,降临此界。”
徐行虽然早知道,自己那一拳打出去,撼动了元始魔祖留痕,必然会有一番因果,可他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来得这样快。
不过,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太虚”后,徐行又摇头道:
“你若是三月前,便前来凭天峰,与我隔空斗法一场,胜算还在两可之间,如今才来,便未免有些无趣了。”
张太虚闻言,只是甩了甩袖子,笑着建议道:
“那就……试试看?”
这位魔主历世已不知道多少万年,见识过的英杰更如过江之鲫,却也少有徐行这般自信自尊自强者,一时自是兴致盎然。
言语落定,徐行也不再去看“张太虚”,而是移开目光,落到安禄山身上,眼神中,满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淡。
安禄山与之对视一眼,只觉心头警兆大作,只觉魔域之外,有一股森然寒意,如星光悬垂,令自己如坠冰窟。
他毫不犹豫地提起双手,将“两界无间大圣手”的威力催发到极限,朝徐行拍去,同时发动“阴魔裂空大法”,身形钻破虚空,试图融入魔潮,摆脱拳意锁定。
众人亦感受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意气,自徐行身上荡开。
好似真力弥漫,万象在旁,由虚而浑,浑而积,积而雄,可称雄浑之至、充塞天地。
但就在这时刻,这股意气却忽地再往上一拔,徐行的身影亦淡化于无,仿若来到了另一方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的界域中。
两记强绝无匹的掌力,当即拍在空处,且不断衍生出去,将徐行身后足足三百里虚空,悉数贯穿,就连其中衍生的魔头亦未能幸免。
这一下变化实在是来得太过出奇,除了“张太虚”以外的四大天魔、魔主同时出手。
或是魔意攻伐,或是实质性的神通术法,从四面八方袭来,并合为一,将安禄山打出来的拳劲余韵彻底抹平,也未能捕捉到徐行的踪迹。
此时此刻,在众人身后,足足五百里外,安禄山的身形这才显化出来。
可他那古铜色的健硕胸膛上,却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贯穿内外,血水蒸发,心脏不翼而飞。
一股劲力从那空洞中勃发,朝四肢百骸迸射,安禄山浑身肌肤寸寸龟裂,骨骼残片飚射而出。
安禄山回过头,看着身后那条缓缓收拳的虚淡人影,神情愕然,嘴巴半开半合,似是要说些什么。
可他喉咙中的言语还来不及说出口,整具法体便当空爆碎,元神亦随之崩解,死的不能再死!
这位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曾经为祸苍生的西方天魔,就此陨落!
到死他都没有想到,徐行竟然真能信守承诺,在五大天魔,以及一座魔域的围困中,将自己彻底打爆!
安禄山此前屡次负伤,心中已有阴影,便遭魔念趁虚而入,方有必杀徐行之心。
方才六大天魔齐聚,结成包围圈,又得“张太虚”以魔主法门居中调度,可以说是魔门场面上最强的一刹那。
安禄山也正因如此,心头警惕、提防到了极点,生怕徐行要殊死一搏,和自己以命换命。
徐行的拳意锁定,亦是看准了安禄山这一刹那的心态转变,令其全力出手,亡命奔逃。
安禄山毕竟是此界修成的天魔,又是以炼体法门成就大道,同魔域的融合度并不高,一旦全力出手,反倒是动摇了天衣无缝的包围圈。
徐行亦是在此时,才真正用“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手法,将拳意提纯到了极点,连带着形体都已化去,把握住一线之机,脱出包围,一拳打死安禄山。
严格来说,安禄山不只是死在徐行手中,更是死于魔道修行的关隘,魔障一旦发作,即便还未滋生内魔,也将导人逐渐走入极端。
即便是天魔级数的强者,亦要为此惨死,魔道之凶险,由此可见一斑。
“什么?!”
朱温、南方天魔眼见此情此景,心头也不禁一震,月相魔主、金胎尊魔王更是如此,只觉一片骇然。
唯有“张太虚”不动不摇,闭目冥思片刻,才缓缓开口,感慨道:
“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阁下的拳意,果真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众人惊骇之际,又有一杆铁鞭、一根金锏,自朱温身后袭来,洞穿了一切元气变化、汹涌魔潮,重重砸在这位北方天魔的后心处!
“张太虚”刚抬起袖子,要出手阻拦,徐行又是回身一拳。
拳劲横空,沿着安禄山方才撕开的虚空通道,朝其人身后的道基虚影砸落,仿若天柱倾倒,要将浩浩星河拦腰斩断。
徐行放声大笑:
“下一个,就是你!”(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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