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之人,正是隐匿多时的狄怀英!

朱温刚刚竭尽全力,甚至耗费了足足十滴旱魃精血,才发出一记九杀之箭,精气神折损甚剧,如今甫遭突袭,自是无从逃遁。

他咬紧牙关,奋力举起双臂,试图稍作抵御。

可对方显然是蓄势已久,那一鞭、一锏更是此界至宝,宛如两座高有千丈、占地方圆数十里的雄岳,浓缩于其中,力量凝聚到了极点。

即便是千锤百炼、坚固至极的旱魃之躯,稍微与之接触,便寸寸断裂,内里骨骼更是碎成齑粉。

朱温混身剧烈颤抖,双臂当即爆碎。

就在此时,一具白骨法身横空而来,手持一柄青铜古剑,剑锋浑圆古拙,上刻“南越”二字,整体极其厚实,仿若一面圆盾,拦在朱温身前。

一鞭、一锏同古剑正面相撞,激起一阵荡开数百里的巨大响声,仿若千百口洪钟一齐被铜锥子撞击,浑厚无匹,声波远扬,滚滚如潮水,激荡不休。

那古剑虽然亦非是凡物,乃南方天魔耗费数千年光阴祭炼的重宝,但比起“赶山鞭”这件上古圣皇遗宝,以及“亢龙锏”这等天庭重宝,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正面相撞,剑体表面当即浮现出无数裂纹,连带着整个白骨法身,亦向后一退千丈远,朱温更是被掀飞出去。

司马承祯祭起景震剑,剑光煌煌赫赫,如一条凄厉白虹,追击而去。

月相魔主身形一晃,烟气弥散,衍生无穷红尘胜景,流转不休,拦在景震剑前。

这位魔主虽是天魔之属,且对此界这些修成天魔境界的强者极为觊觎,却也颇具智慧,自不愿令司马承祯轻易得手。

司马承祯再次祭起上清含象鉴,衍化经天纬地之道基,镜光遍照大千,配合轰雷阵阵、连绵不绝的剑气,宛如布下天罗地网,步步为营、寸寸搜索,一点点压缩此魔的腾挪空间。

于此同时,狄怀英也踏破虚空,以神灵金身,真正降临此界,一手持鞭、一手握锏,周身法力氤氲,衍化种种山河胜景、九州风貌。

又见一枚大星贯空而起,星光悬垂,明照万里,令方圆三十里,一切魔潮涌动,倏然凝停,继而扫清,所谓长烟一空是也。

狄怀英的法力、道基在幽冥世界中折损颇多,只存十之二三,但徐行给他的九州鼎残片,以及赶山鞭,却对这位大灵官裨益极大。

经过三个月的调理、修行,狄怀英如今的法力,已经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六七成,手持赶山鞭,驱策山岳,战力更有昔年的八成水平。

他看着南方天魔手中那柄青铜古剑,眼中浮现出了然神色,慨叹道:

“不曾想,你这位南方天魔的真身,竟然就是昔年的南越武王,赵佗!。”

言及此处,饶是以狄怀英的定力,都不免有些心惊,毕竟南越武王赵佗,那已是秦汉时期的人物。

其人原是始皇麾下将领,等到始皇帝因妄求长生术而遭到天亟后,便占了百越地界,建立南越国,自封为王。

等到高祖出世,斩白帝子,灭西楚霸王而定天下后,赵佗便向其俯首称臣,受南越王印,为大汉藩属。

却不曾想,这厮后来竟是得了魔门南支的传承,潜入蜀中地界,修行“纣绝阴天秘箓”,以酆都勾连幽冥绝狱,险些令人间沦为鬼国。

真要算起来,泾阳王这位安南始祖,亦同赵佗关系匪浅,这也是为何,魔门南支总坛会定在南疆地界。

真要算起来,赵佗的修行年岁,只怕已逾六七千年,论底蕴之深厚,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面对这位修行年岁远胜自己的老前辈,狄怀英不闪不避,只放声大笑道:

“老而不死是为贼,赵佗,今日狄某将你超度,也算是功德一件!”

赵佗闻言,浑身一震,心中恨火大盛。

只因狄怀英此言,实在已说中了这位南越武王心头最深的痛处。

若修行玄门功法亦或是走释家路数,炼六七千年,就算是头猪,也该破空飞升,登临“玄妙无边方广世界”,仙福永享了。

可赵佗却因为入了天魔体系,纵然积累到了极限,却也是进无可进,他既不可能破空飞升,也不可能主动投身域外,合于元始圣道。

甚至于为了自保,赵佗还要不断运转九幽轮回法,自斩道基,如若不然,无从宣泄的幽冥鬼力便会内燃成火,烧遍全身,焚化形神。

当年在酆都那一场大战,本质上也是赵佗为了出离魔道体系,所做的一次尝试。

怎奈何,当时人间还有一位只待功德圆满,便可破空飞升的正一道祖天师,赵佗此举,反倒是令自己成了对方的踏脚石。

其实在那一战前,赵佗虽然修行“纣绝阴天秘箓”,驱使万千鬼物,被修行界誉为六天鬼王,却是肉身、元神俱在的活人。

只是遇上了张道陵,赵佗也不得不无奈兵解,一身功行百不存一,艰难遁走一抹残魂后,才又重头开始修行。

赵佗好不容易再等来龙涎口这天赐之机,又遭道门三大镇世祖师暗算,还迎头撞上了黄举天这个惊才绝艳的后辈,连宗门至宝都被抢了去。

赵若不是遇到刚刚复苏的李林甫,得了这位中央魔主的助力,赵佗还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年,才能尽复旧观。

正因这番经历,赵佗对一切后起之秀,都有着强烈的妒恨心。

一路狂突猛进,直入真仙境界,立教称祖的徐行,自然是其中最惹眼的一个。

每每见到这种年少成名、不可一世的小辈,赵佗便觉辛苦挣扎于天魔体系中,郁郁不得出的自己,简直如一条衰朽老狗。

他不得不承认,经过六七千年的修行,自己固然还能继续长生,心境却早已不复往日的勇猛精进。

赵佗心里很清楚,这般的长生,还叫长生吗,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可当这一点从狄怀英口中说出时,赵佗还是不禁怒火高涨,他厉声大喝道:

“狄怀英,你找死!”

长啸声中,赵佗元神同法体合一,牵引魔域之力,凝聚无穷天魔,显化罗酆六天,朝狄怀英覆压而去。

狄怀英亢龙锏一挥,头顶景星光芒大盛,映出东极天域、苍龙七宿之貌,接引星力,运化生机,顿成乙木青雷,万千雷火纷落,似是无休无止,弥盖四方。

赵佗运使魔域之力,结成罗酆六天,本是以玄阴之气为基础,狄怀英如今以阳罡雷法攻之,正是要伐其根本。

但赵佗到底是斗法经验老道,又有六大自辟虚空加身,其中一重鬼神世界便化为腾动云气,飞烟氤氲,层叠盘绕,扭曲周身虚空结构,又延展出五十里地。

阳刚雷火冲入其中,便迎头撞上九曲黄泉,幽深且寒,只激起一层层水波涟漪。

数千年下来,赵佗积攒的九幽黄泉水,早已蓄成巨流,延绵不知多少里,充塞整座虚空世界。

这已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量,饶是以赵佗天魔级数的境界,也不能控制自如。

可若是用于守御,饶是纯阳雷法如何刚猛暴烈,一时也突破不得,只得层层消磨。

见狄怀英攻势受挫,赵佗只觉心头长出一口恶气,又长啸道:

“狄怀英,此界大局至此,你这位预备天官,只怕也无登临天庭、永享仙福之日,为一时之功德,沦落到如此境地,可曾后悔?!”

在赵佗看来,狄怀英之所以强自压抑修为,不肯飞升天庭,担任天官,无外乎是想留在此界梳理山河灵气,积攒功德,以期日后官位更上一层。

只是如今看来,这“养望”之举,实在是失败得不能再失败。

一位本该前途无量、得享大道长生的预备天官,如今却要与此界共存亡,你狄怀英又当真甘心?!

至少,赵佗绝不相信。

“后悔?!”

狄怀英闻言,只洒然一笑,根本不屑回答,又取出赶山鞭,勾连地脉灵力,自百里外,驱来一座庞然山峰,撞入魔潮中。

这座山峰占地极广,足有十余里方圆,其上还萦绕着地脉余气,亿万钧巨力轰然砸落,势大力沉到了极点,就连整个虚空世界也为之剧烈震颤。

这正是赶山鞭中的移山飞岳大神通,可称威能无穷、莫可匹敌。

上古时期,被禹王以此法镇压的无数妖神,可为前车之鉴!

赵佗面对这一击,也不得不将罗酆六天完全张开,界域重重叠加,扭曲方圆三百里地界,方才将这股强绝冲击承受下来。

狄怀英一击建功,没有丝毫迟疑,又是一锏打落,裹挟乾阳雷火之力,砸落罗酆六天,以无穷生机引发连环爆破。

罗酆六天中,一应鬼神之属,皆是无从抵御,泯灭为长长烟气,飞纵腾动,矫跃如龙,护持六天鬼神宫,引为藩屏,任由神雷如何劈打,亦岿然不动。

无论形态如何变化,皆能将魔域之力,随心操弄,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这便是赵佗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精妙手段。

另一边,又有一尊披甲魔俑,双手撕裂虚空,以这具坚不可摧的甲胄,硬生生抵住纯阳雷法的轰击,朝狄怀英一拳砸下。

拳力凝若金刚琉璃,无可截断,同狄怀英右手的亢龙锏硬碰一记,这一次,即便是以狄怀英的修为,也不得不倒退。

司马承祯则看准机会,镜光一转,景震剑倏然化去形体,清音顷刻跻身十一转层次。

剑吟飘渺,悠然回荡,斩落金胎尊魔王头顶,于其人眉心处激起一连串铿锵火星,更刺出一滴紫金血珠,重逾数千斤,滚落大地。

就在两位真仙联手,大战对方四大天魔之时,徐行的拳头,也已落到了“张太虚”身前。

拳锋所向,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刚猛霸道得一塌糊涂,强横到了极点,其势勃然,沛莫能御。

“张太虚”抬袖挥臂,一掌拍出。

除去被赵佗所借用那部分外,方圆数百里的魔域之力,尽数汇入“张太虚”掌中,一应法则运作、元气流转,皆是随心变化。

只见其间绛河如带,绛霄悬于太虚,亿万星辰碎屑激射迸溅,流银飞汞,搅作涡旋,宛如一方漏斗,瑰丽至极、绚烂夺目。

斗柄所向,正是徐行。

这方星域中的众星列宿,同徐行所知的任何一种周天星图都截然不同,显然是“张太虚”那不知远在何处,与此界相隔无数光年的星海魔国。

虽然只是缩略得不能再缩略的一抹剪影,可这一方星域中所蕴含的星辰生灭之力,却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恍惚中,徐行甚至听到了一股来自遥远星空深处,无比飘渺,却又无比神圣,歌颂某位伟大存在之无上威德、无畏大力的吟诵声。

歌声中的无数阴蚀魔文,自虚空中凝为一座神桥,飞架万千星海,引得徐行浑身都震动不已。

他的元神剧烈震荡,似要冲出法体,落入神桥,同“张太虚”掌中的星河旋涡勾连于一处,不分彼此、逐渐相融。

徐行忽然想起,刚刚司马承祯传给他的讯息,提婆那提尊号“人天歌桥主”,正是以歌声作桥,飞架星海,接引魔主信徒。

这已非“张太虚”这具形骸所能承载的力量,而是提婆那提本源之力显化。

虽只沧海一粟,却已足够令真仙一级的人物,亦是瞠目结舌、哑然失语,唯有仰望而已。

掌力摧体、歌声唤魂,两两相合,纵是安禄山、金胎尊魔王这种体魄坚固的魔头拦在前方,亦要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徐行的拳意与之相比,亦是显得格外渺小,不过是亿万星空中的一粒芥子,微乎其微,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饶是如此,徐行仍是不退不避。

纵是魔祖神威,他亦不曾畏惧过,又何况是区区一名魔祖近侍!

轰然一击,徐行的拳意再次衍化,不再是再雄浑浩瀚、澎湃汹涌,反倒是凝为一线,如天维地轴,撑持世间万物一切存在。

此时此刻,整片天地正如梦幻泡影,上下四方、远近内外,如今已是彻底颠倒错乱、变动不休,无有任何依凭。

“张太虚”这一掌,乃是借助魔域,推演出域外星空的独特风貌,再唤来自身魔国加持,方有如此伟力。

可这种力量,并不是凭着修为蛮干。

毕竟,那位的境界固然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但是相隔无穷星海,只以一缕魔念显化,纵然有一具躯壳为支点,又能撬动多少力量?

徐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引动拳意,从根本法理层面,将太虚法则的根基,彻底伐去。

这便是拳意实质化独有的能力。

一般而言,纵然是自辟虚空,亦是依循一定之规,也即是仿照此界固有的根本法则,方能成就。

而徐行成就拳意实质化后,却完全可脱离这个限制,将自己的心相天地,以拳意肆意描绘出来。

这种“拳意天地”虽然无法长久存世,且在事后,徐行也要承担扭曲天地法则的反冲劫力,但用于斗战却别有玄妙。

如今他所描绘的,正是九空无界!

天、地、人、神、佛、日、月、星、时,九大皆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唯有一股强横至极的武道意志,无远弗届地传开。

饶是以提婆那提的见识,察觉到徐行描绘出的这个世界,亦觉眼界大开——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界域?!

在扭曲一切的九空无界中,“张太虚”手中这座构造精巧、瑰丽无双的星河旋涡徒然坍塌,化为一片琉璃光雨,蔚为壮观。

徐行浑身一震,向后倒退百来丈。

其人袖袍鼓荡纷飞,金冠碎裂,眉心处更是破开一抹血痕,血光璀璨,如却并不滴落,反倒是如一枚天眼,俯瞰世间、睥睨万物。

如今的他,虽是受了伤,一身气势之盛,还要更胜方才,长发狂舞,腾动如龙,而另一边,“张太虚”的形貌还要更为凄惨。

却见其人道袍撕裂,肌肤浮现条条裂痕,脏腑、骨骼皆是清晰可见,幽光层叠交织,魔气浓烈,再不复方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张太虚”抬起头,眺望远处的徐行。

这位纵横域外、傲啸星海的大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或许真有折戟沉沙之虞。

“张太虚”第一没有料到,面对自身星海魔国的碾压,这位竟然仍能无动于衷,好似司空见惯一般,这等心性,简直可称恐怖。

他更没想到的是,徐行竟然能够摹画出“九空无界”这样的虚空构造,强行从根本法理层面,破了自己的星海魔国。

——是了,原来是这样。

两种景象加在一起,“张太虚”当即得出了结论——这位,定然非是此界土生土长的存在,而是如自己一般,来自域外!

可为何在他身上,竟然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天纲法理的排斥?

难不成,这人是自天庭而来?!

太多太多的疑惑,堆积在“张太虚”心中,形成强烈的情绪起伏,对提婆那提这样的魔主大能,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不过,身为天魔体系中最顶尖的存在,提婆那提也自有神通,能够将这份情绪转化为真实不虚的杀伤力。

“张太虚”虽是受创,可魔域的根基到底并未被伐去。

他只是念头一动,便有无穷天魔云集,同魔主意念浑融如一,化出种种妄境,挟滚滚魔音,席卷无穷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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