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人:“背后捅刀子的,你知道是哪个呢?”
艾书:“不知道。因为我不去追问,肯定是小人。小人不会自责,但会遭报应的。”
旁听人:“其实你与他儿子不熟悉,你去了反而不好。”
艾书:“你说的是对的。”
使艾书想起一件事:一朋友的岳母去世,通知艾书并转请另一位老友。两人前往,全场无人认识。返途,老友说:“艾书,我们虽与他夫妇很友好,但他岳母家与我们不相识又无交往。白事,要看主孝是谁?”艾书点头:“哦,我倒没想过这层。”
艾书听说,当年的老领导明军到临川城里来了,住在女儿家里,便决定去看望。
这位老领导在任莺咀区委书记时,艾书还是个娃娃,远距离仰望,打心眼敬畏。
接触时间长一些的是1981年秋冬。明军时任临川县农业办公室主任。临川县委要在莺咀区搞完善和总结推广农村包产到户即农村生产责任制试点,组织工作队。
这个工作队,由县的两个干部培训班组成,一个是县委招收的农业经济员,一个是在公社党政副职中招收的青年干部,在县委党校按中专学历培养,意味着他们都是农村工作未来的骨干力量。这时,临近毕业,集中到莺咀完善农村责任制,也是中专实习。
县委挑选资历老、有威信、具备农村工作丰富经验的明军担任工作队队长,县委副书记兰忠贤兼任教导员。明军自然是常驻领导。
莺咀区处在一个非常时期,因上年的计划生育工作突出,媒体有负面报道之后,干部压力大,书记区长双双住院,区委又没有副书记,常委中有不住区委机关的,有身体不好的,只有两人是健康的,一位是方宣,在机关坐不住,常年往乡下跑,一位就是艾书。
艾书与明军朝夕相处,区的党政日常工作、百人工作队的后勤、完善责任制政策的宣传落实、基层出现问题的处置等等,二人不分你我,配合默契。原计划半年的工作,他们一百天就交了圆满答卷。已是地委常委、常务副专员兼临川县委第一书记的曹军,在工作队收队会议上,表扬了明军和艾书。
艾书后来听到有人说,明军向县委办力荐他任莺咀区委书记,兰忠贤等人说:艾书没有当过公社书记,应放下去当公社书记锻炼后再提拔。明军说:“我也没有当过乡书记、公社书记,26岁当区委书记,31岁当几个区合并的大区书记。艾书现34岁,又有文化,与他比,他成熟多了。再说,就是现在的区委书记们,不少的也不比他强。曹军数了艾书当年抓公社人代会和当总监票员等表现,力排众议,决定艾书先任莺咀区党政双副职。临川地委下文后,兰忠贤道听途说,说艾书曾是莺咀区造反派头头,县委只好把地委文件退回。
艾书对明军更加崇敬。
这次,已有20多年没有见到明军了,不知他精神和健康如何?
艾书推门进屋,明军没有丝毫迟疑:“艾书,你来了!坐起、坐起!”
艾书:“见到您老很健康,很高兴。”内心惊奇:在哪像九十三岁的老人,思维还很敏捷,语言也很流畅。
明军和艾书天南地北地聊,既聊往事,也聊当前。明老只是耳有些背,回话要大声点。
回到四十年前,明老说:“区里两人,某某是懒惰出名,你艾书是勤俭出名。”
艾书说:“过去,过勤俭日子惯了,有些习惯改不了,不适应当今社会生活。”
明军说:“我认为,不管怎样,任何时期勤俭都需要。”
出了门,艾书一直在想。
那时在区委工作,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在众人未上班前,从办公室、大楼巷道到厕所,都要清扫一遍,门口广场有纸屑、烟头等垃圾,要捡起丢掉。
个人讲究卫生被兰忠贤数落后,不敢讲究了。只是那小手巾,又叫“方帕”,揩手抹嘴擦脸后,又揣进裤包里,用脏即洗,夏天晒、冬天烘,干后又揣,需要再用,周而复始,一张手巾要用一年半载,烂了才丢。
随着社会的发展,取而代之的是纸制品。
折纸、抽纸、卷纸,柔软绵薄,只要一用,艾书就想起小时候写字用的那粗糙的火纸。纸质天壤之别。餐桌上餐巾纸,艾书用后,习惯往裤包里揣,解手或擦凳时,又拿出来用再丢弃。专家说,用过的纸,细菌多,重复用会被细菌侵入。艾书想改正,奈何这个几十年的旧习惯改不掉。不过,幸好,“十人九痔”,七老八十的他,可能就是那无痔的一人。
勤快,艾书也养成习惯了。进城后,他家厕所使用上了便盆。便盆不能只简单的清扫。艾书是天天一小洗,几天一大洗,持之以恒,从不间断,经常保持白白净净的。几年前,一乡下亲戚来家作客,坐了些许时间,问茅厮在哪里,艾书引他去,开了厕门,指了便盆和水龙头。过了片刻,那亲戚出来问,“溲解在哪个地方?”艾书又带进去指便盆。过了一会,他出来说:“不行,解不出来。你那个是洗碗洗菜的盆子。”最后,硬是逼着艾书带出去上了公厕。
节约用水。艾书小时候,九岁开始学挑水,家里循环用水,节约用水惯了。城里虽然有自来水,但他还是节约用水。厕所里用一只桶装用过的水,小便用瓢舀水洗,大便才开水箱冲。
艾书对粮食不仅仅是节约,而是倍加珍惜。一年365天,360个早餐。在外早餐,一年不超过5次。
在“客再来”小食店,艾书吃了一碗小份面条。一青年妇女带着孩子来店里,吃点面条。孩子说他要吃的是粉。说着“啪”的一下,把面条倒进潲桶里。他妈妈点米粉,他吃了一口,说“不香”,“要吃蛋糕”。他妈妈端来蛋糕时,孩子又将粉倒在潲桶里。他妈妈像是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
艾书又多管“闲事”了。他说:“小朋友,面条也好,粉也好,蛋糕也好,都是粮食做的。粮食来之不易,从田地到餐桌,要经历一百多天。从整地、播种到收获、加工要经历几十道工序,农民伯伯、工人叔叔们不知要费多少力,出多少汗才得来。我是经过两个荒年都没饿死的人。就说第二个荒年,离现在六十多年。我那时大约像你们这个年纪。腊月初一到正月十三,缺粮四十三天。”
那孩子妈惊奇:“缺粮四十多天?一天缺粮都不得了。”
艾书接着说:“那年缺粮,不是哪一家人、一个寨子,而是全大队、全公社、全区。大家饿极了,稭秆草堆里翻找粮食,霉的、烂的、哑子、痞子,见到都是宝,野菜草根挖光了,大家上山挖蕨根、剐树皮来吃。我记忆深刻的是在狗屎里拣豌豆,现在一想起,都还在特别恶心想吐。那年过年,三十晚上喝野菜汤汤,初一早上吃蕨根树皮粉汤圆。”
那孩子一边吃蛋糕,一边静静的听。他妈妈说:“你听爷爷摆的这些,以后别搅了。”孩子点点头。
围观人越来越多。艾书:“怕影响老板生意,只简单摆点。”他站起身来,比划自己身材:“我那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皮包骨头,所以只往高长,横边没长粗。”引得男男女女们笑了起来。
艾书边走边说:“现在,我们家孙子,吃饭剩了,我们不准丢,我和他奶奶是要接着吃完的。老人不嫌小的脏,只是小的要嫌老的烦。社会经济发展了,但艰苦朴素不能丢。”
人们议论:“我们的父母五六十岁,没有讲过这些。”“学校的老师更年轻,更不知道这些,老师讲的,娃儿们要听的。”“老爷爷讲的这些,不知道的人太多了……”
女教师洪秀碰到艾书,她说:“你自父母过世后,每年生日和中元节坚持给已故亲人写包烧纸,在父母遗像前常放二老喜欢的烧酒和粑粑,以示记念和慰藉。我们也在学你,但有些地方不明白。请你去指点下。”
艾书看到,她所写的包就两个称呼:男性“故显考”,女性“故显妣”。艾书忍笑凝视。她说“没有毛主席、没有周总理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所以我年年以丈夫的名义都给他们写包烧纸。”
艾书说:“吃水不忘挖井人。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我只是说,你写的包称呼有些是错的,‘考’是指已故的男性祖先和亲戚的男性长辈,‘故显考’专指已故父亲;‘妣’是指已故的女性祖先和亲戚的女性长辈,‘故显妣’专指已故母亲。对应的具礼人自己,不能通通都写‘孝男’,‘孝男’、‘孝女’特指父母的亲子女。其他称呼与民间,即大家说的‘阳间’称谓是相似的,如故爷爷是‘故祖考’,具礼人自称‘孝孙’,等等,以此类推。
她说:“艾老师,你别走了,我去买封皮来换过,你帮我通通换写。”
艾书:“这样,我给把错的都改写,你重新买封皮来,慢慢的换,慢慢的誊写。我有事,谢谢了。”
伏天上午,不到十一点就骄阳似火了。艾书散步感觉有些热。在回家路上,遇到老朋友,他说:“老哥,你要去参加茶博会吗?”艾书:“这人来人往的,人们就是去看茶博会热闹的?”“肯定是的,原临川历届书记,后来在省当领导的,都来了。”老朋友回答。
艾书童心萌发:“那我们去看热闹吧。”
筑州省茶博会在古茶树之乡临川的同心露天广场举行,人山人海的。从主席台到会场用彩条拦起,并有“人墙”护着。
艾书远远望去,心中默数:在前排就坐的,我在岗时的上司——第一书记们来了四位,他们后来都分别任到省人大副主任、副省长或享受副省级待遇。我道还认得他们,他们接触的人成千上万,还认识我吗?分别时间太长了,时间最长的郑伟,三十年,最短的乔千也是二十一年。今天,也只有他们二人没戴大会为他们准备的遮阳帽子。他们打扮朴素,没有高干的派头。
艾书选择一个“人墙”前排个子比己矮的、可以露出头、脸的位置站着,等待大会结束,领导们出场。
郑伟过来了。他看到了艾书,还是像当年那样微笑。艾书习惯用老称呼:“书记,你好!”他与艾书握手:“你参加搞的吗?”艾书回答:“没有。退休后一样都不想搞了。”艾书面前的人见到省领导与背后人打招呼,想必是熟人,挪开身子。艾书跨过彩带,与郑伟边走边聊。出了会场,艾书主动分手:“书记,我和你聊长不好,怕你脱离了保卫视线。”
艾书脚步稍慢,背后有人叫,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扭头:“乔书记,你好!”乔书记掏出香烟,先抽一支递给艾书。艾书说:“谢谢书记,我戒烟十二年了。”乔:“你那个烟瘾,手不离烟,能戒掉啦?有毅力。”
艾书:“乔书记,临川的原任第一书记大多来了。除了已去世的曹军书记、洪峰书记外,还有肖进书记、尹实书记呢?我在莺咀区时,要一台揉茶机,尹实书记批准,并亲自送去的。”
乔千:“肖进老书记,今年九十七,据说行动不便了。尹实书记到上海他女儿那里去,已去二十多年,可能没联系上。”
“你两个还摆得热烈哩。”艾书急忙握手:“哟,书记,你来了,你好,你好,你还没忘记我吗?”“化成灰我都认得”郑耀哈哈笑道。
艾书侧身:“洪书记,你好,你好。”洪:“你好,你好。”
与各位领导打招呼的人多,艾书知趣,自然离开。
到临川茶室门口,艾书往里张望,里面还没有客人。郑伟来了:“走,我们进去看看。”
郑伟边往沙发上坐,边拉着艾书手,指沙发:“来,坐下。”艾书顺势坐在郑伟右边。他对女接待人说:“泡杯茶来品品嘛。”她看了他一眼,稍显迟缓。艾书说:“他是省人大的郑主任。他原来是我们临川的书记,我是他手下的小兵。”郑伟微笑接口:“他是我们的区长。”女服务生在洗杯泡茶中,艾书说:“书记,我们两个同年。你来临川时,三十八九岁,何等的年轻潇洒……”未等艾书说完,郑伟说:“是啊,近四十年,现在都老了。”
说话间,临川现任市委书记领着郑耀、乔千等一众省领导进来,说:“郑主任,我们还到处找你呢。”艾书知趣,急忙站起来。郑伟:“你坐你的嘛。”艾书:“不好。”立即退到旁边,掏出手机,给他们照了一张相,急忙出门。
已经中午12点,艾书在桥头,等绿灯过路口,郑伟又走来和艾书并排。
艾书说:“书记,国行书记没来啊?”
郑伟:“他前段,腿脚有点不好,现在好些了,但走路不方便,没来。”
“他过去对我也是很好的,请书记你代我向他问好。”艾书陪郑伟边过马路边说。
郑伟:“好的。”
艾书心想,早知他们要来临川,那我那书早点打印出来,面交他们多好。遂说:“书记,你和艾忠有见面机会吗?”“不时的见面”,郑伟回答。
艾书:“那好,我好几年没到省城了。没有事也不想走。我也不想留你的电话了。我们有要事时,请艾忠转达。”“可以。”郑伟回答。
两人握手告别。艾书:“祝书记平安返筑。”郑伟:“谢谢。”
再说,老领导英发的二女儿夫妇路过临川,约艾书桂旺等人聚会。
艾书说:“巧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好像是一个国庆座谈会,参加的人们围圆桌而坐,场面很大,参加的有你爸妈、闵校长、宗北书记、白县长、曹书记、国行、尹实、郑耀、郑伟、乔千、辛国、永胜,等等,还有老抓、艾树、艾利、艾平等,场面很热闹,桂旺、钟院长和你爸妈聊天,我和艾忠服务。我敬烟,一人一支的发。当发到闵校长时,他不在座位上,我说算了,艾忠说,校长不在,你把烟放在他面前。我说校长不抽香烟。艾忠说,不抽也要放。醒来,我对老伴于一说,做了一个大梦,闵校长、宗书记、英书记去世分别近40年,近30年,15年的,都一道梦见了。神态、穿着和生前一样。”
老伴说:“梦见死人是要下雨。”
艾书说:“我浅眠多梦,打个瞌睡都是梦,梦不灵的,不过像这样的大梦很少做。”
英妹子说:“你梦见老人,我们就来了,这可能就是心灵感应吧。”
艾书说:“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永远活在心中啊。”
再说艾书,喜欢读书,喜欢买书,正是应“知不足者好学”的圣人言。他读书好学是因为年少时就学短了。所以,年纪大了,见到书载内容就好奇。也正是应古人的体会:“日闻所不闻,日见所不见。”
不过,书看多了,书本打架,要信哪个?他认为,古书也不要全信。圣人对古书记载也是有争议的。《尚书》.《武成篇》叙周武王伐殷纣王事,其中有“血流漂杵“的描写。孟夫子认为周武王是极有仁德的人,讨伐纣王,不会使血流得木杵都漂起来,他对这样的描写有疑问。所以,《孟子.尽心下》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书即《尚书》。
不过,艾书认为,书还是要读,如孔夫子所说:“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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