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一束暖阳,照耀在他荒芜的世界里,于是他的心上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当光芒离开,他的世界又一次回归死寂,变成一望无际的旷野。
曾被阳光照射的地方,开遍的繁花凋谢后,留下了满地枯枝。
那是她来过的证据,是他曾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开过的花即便枯萎,也不会消失。
爱过的人,永远无法遗忘,也永远无法抹去。
裴寂抱着怀中沉睡的红衣新娘,一步一步走出门,踏入纷飞的大雪中。
她睡得太久了,他得找一个地方,让她能长长久久地睡下去,不会被人惊扰。
狂风席卷,雪花纷飞。
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
凌冽的寒风中,男人发丝飘散,鲜红的衣摆随风飘扬,一步一步走向药王谷后山。
那里有连绵的山脉,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
阿七跪在雪地里,那样健壮的大男人,此刻却哭得满脸都是泪,祈求着他:“公子,您要去哪里,带上我吧,我跟您一起去,我伺候您……”
裴寂轻轻摇头,他头上身上落了一层薄雪,眉眼间也像覆了一望无际的、清冷的霜雪。
“我曾经做了很多错事,现在该是赎罪的时候了,你去帮我做一下吧,我更想陪她。她身上这么冷,让她一个人,该多孤单。”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山林。
身后传来友人们的呼喊,林清妍的哭声,裴寂充耳不闻。
都不重要,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他这一生,唯一想要的,已经在他怀里。即便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
冬日的山林幽深晦暗,不见半点绿意,只有无边无际的落雪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世界一瞬间变得好静好静,静地只剩下他的脚步声,踏在厚厚的雪里,咯吱咯吱,是寂静中唯一的喧闹。
他的脚步也好沉好沉,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迹,绵延着,一点一点伸向渺无人烟的深山中。
极致的悲伤不是大哭,不是大叫,而是无边的寂静与寒凉。
冷不是从外而来,而是源自胸口。
心口处像是捅出一个大洞,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天上的雪一直落一直落,落到他的心底。
冷意沿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到四肢百骸,到每一根发丝,再一点一点将他冻僵。
裴寂越发用力抱着怀里的女人,与她紧紧依偎在一起。
她醒着的时候不愿跟他在一起,睡着之后却很乖。任由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再推开他。
他其实很累了,手脚无力,脚步沉得几乎要抬不起来,胸膛里一阵一阵的刺痛,明明已经解毒,那折磨了他二十年的毒却仍像是在存在他身体里,让他呼吸都困难。
可他不敢停下,一停下来,世界又变成一片死寂的静。
好像她已走远,只余下他一个人,无处可归。
雪越下越大,风越来越急。
他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眼睛慢慢看不清路,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光。
他在山石中跌倒,在陡峭中趔趄,在积雪里踏空滚落,满身泥泞、一身风霜。
抱着人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这条路好长好长,他不知尽头,也不知要去何方,只是想着,该去一个寒冷的地方,越冷越好,冷到她不会腐烂,不会消失。
他一路沿着风雪而上,偶尔垂首,能看到垂落的发丝全都变成了似雪的白,与积雪几乎融在一起。
有时他会稍稍停歇下来,给怀中人整理被人吹乱的衣裙,拂去发间的落雪。
她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小脸漂亮,眉眼精致,仿佛只是睡了一场。
寒冷让她面上凝了一层霜,用手轻轻一抚,那层薄霜便化作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落。
像一滴泪。
他久久看着那滴从她眼角滑下的泪,微微俯首,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裴寂不知真假,但他惟愿是真。若是真的,她还能快活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沉睡。
即使,他再也见不到那一幕。
他也愿她得偿所愿。
几天前,非尘带来一条红绸,红绸上,少女的笔迹写着一行字:愿裴寂一生顺遂、无病无灾。
他也希望,她能如此。
习武之人可以长时间不进食,但也有一个极限,在裴寂几乎连脚都抬不动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一片巍峨山巅。
这里的积雪常年不化,寒冷刺骨。
山巅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宛若魔渊一般,其中山风呼啸,呜呜咽咽,犹如鬼号。
“我们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他缓缓张口,因为太久不曾言语,嘴唇干涸地几乎长在一起,撕扯开时迸出细细的血珠。
血珠在寒风中冻结,滚落在纯白的积雪中。
他伸手,那只手快要瘦成皮包骨,不复从前的精致美丽,是轻柔地给她抚顺被风吹乱的鬓发。
而后,他抱着她,纵身落入冰缝中。
冰缝很深,里面全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头顶能望见一线天光,遥远地好似永远触不到的光明。
他重重坠落在坚冰上,一根尖锐的冰凌刺穿了他的身体,大片大片的血蔓延开来,又迅速被凝固在冰面上,好似一朵朵盛开的红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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