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支青,支援边疆的支。”倪女士声音坚定,“我是1964年到新疆的,比知青还要早两年。农一师七团还有我的老战友。”
“派出所……”
“派出所没有我的返城记录,因为我当了逃兵。”倪女士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在七六年就私自回到了上海。当时政策根本不允许我们回来,所以我成了黑户。年轻人,你多查一查就会晓得,那些年有六七千人同我一样,偷偷留在上海。”
“这个我晓得。”一个游客突然道,“三六九嘛,我爸妈就是。”
这是个口音明显的上海爷叔,他对周围人解释道:“我爸妈就是农四师的,八二年带着我和我姐姐偷偷回上海,都没有户口的,找不到正经工作都是干临时工。九十年代才准许上户口,还要写保证书,不向政府要工作,要房子。后来每个月会发一点补助,三百六十九块钱,所以老上海都管这拨人叫‘369’。现在的年轻人哪里晓得那个时代的苦哟。”
围观的人们摇头叹息,纷纷露出同情的神色。周游举着手机,似乎还想说什么,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阿帕不是坏人!”
周游轻蔑地扫了一眼:“小孩子个屁!每个给糖吃的外地人,你们都叫阿帕。”
小巴郎不服气地挺起胸膛:“阿帕不止给我们吃糖,还给我们讲故事,唱歌,教我们读书写字。我们都喜欢阿帕!”
阿卜杜拉大叔挤进人群,用手盖住周游的手机。他胖乎乎好脾气的老婆朝周游脚边啐了一口:“欺负老人的家伙,心眼比馕坑灰还脏!”
徐姐领着几个工人在店外疏散人群,一边朝人手里塞薰衣草花束,一边和和气气地说:“话已经讲明白了,谁是谁非,相信大家都分得清。这是阿孜古丽的一点小小心意,要是愿意帮忙,请在你们的旅途中分享薰衣草奶奶的故事,她一直在寻找她的古丽。”
“年轻人,你走吧。”倪女士的声音平静却透着威严,“趁着年轻,去找点正经事做。不要再纠缠姜南,也不要再纠缠我。”
周游的脸色铁青,悻悻然地瞪了姜南一眼,转身挤出了人群。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小店恢复了安静。姜南僵硬地站在原地,心里仍然沉重得压着块巨石。
“囡囡呀,”耳边飘过很轻,很轻的一句,“对不起。”
她还来不及回答,身旁的人突然萎顿倒下。
姜南将永远记得这个慢镜头:手绢先落地,接着是簇新的艾德莱斯绸缎披肩,上面还沾着紫色的小花,最后才是轻得像枯叶的身体。
救护车呼啸着穿过花田,她一路上攥着老太太冰凉的手。旅途中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交织成此刻无比复杂的情绪。
她惶恐,她担心,她愧疚,她也为被欺骗而委屈愤怒,更多的确实难以言喻的心疼。
这个蜷缩成一团的老太太,承认自己是骗子,利用了她。
其实,这才是最大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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